第一百一十三章：腹中生命

潘婕睁开沉重的眼皮，感到浑身的无力和虚弱。她感觉到有人抓着自己的手，可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好像都没有。身边有低低的说话声，她仔细分辨了一下，听出是个男人的声音。
全身的气力象被抽干了一样，她做不出任何动作，只好拼尽全力发出了一声轻咳。
握着她手的人立刻放开她，随即一个人影站立起来，进入潘婕的视线。“小潘，你终于醒了。”
潘婕虽然无力，但脑子还没有坏掉，很快便认出这是路云鹏。嘴角稍微向外咧了一下，也就算打了招呼，她没有力气做出更多的表情，即便是有，她也不会做。自己是要死的人，还需要跟谁客气呢？
路云鹏手撑在床边，身体微微前倾，这样潘婕即便不侧头也能看清他。
“卫兰刚才一直陪着你，天晚了我不放心，就让她先回去了。你妈妈和护工阿姨也来过了，守了你半天怎么也不肯走，我怕她身体扛不住，让人强行把她送回去了。”
说到这，路云鹏深深地看了一眼潘婕，有些事，她有权知道。
“林俊峰也来过，不过他没进来。”话到这里，路云鹏很敏锐地捕捉到潘婕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苦，但他还是必须说下去。这是潘婕命中的劫数，她必须过。“我和他谈过了，把你们的关系告诉了他。”
潘婕听到这句话，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的变化，但眼角静静流下的泪水却把她的心事暴露无余。
路云鹏看着无声哭泣的潘婕，心中一阵酸楚。一切都要等她康复出院再说，此刻路云鹏，已经打定了自己的主意。
“小潘，不难过了，总会过去的。这是天意，没办法，你想开些吧。”
路云鹏不大会安慰人，尤其是面对一个女孩子。他更擅长的是做决定，用实际行动解决眼前的困难。因此，说了这一句便不再开口，看着潘婕这样静静落泪，跟着心里难受。
观察室的门开了，给潘婕做急救的医生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护士，拿着血压仪。他来到潘婕床前，从口袋里掏出手电准备观察一下她的瞳孔，可看到潘婕一脸的泪痕，便诧异地看了看路云鹏。
路云鹏见状很是尴尬，但也实在没法解释潘婕的情况跟自己无关，只好低下了头。
医生一见，更加肯定这个女病人割腕与这个男人有关，便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手电放回兜里，拿出听诊器在潘婕的胸口听了一会。护士拉开潘婕的衣袖，将血压计缠好，便按动了橡皮球。
医生听完，收起了听诊器，又问了问护士血压情况，转身对路云鹏说道：“尽量不要刺激的，她的情绪不能过于激动。现在心脏功能还算正常，但血压还是太低。静卧休息，加强营养。”说到这又叮嘱了一句，“最好是流质食物。”
路云鹏听着，连连点头。医生这才带着护士出了病房。
从医生进门到离开，潘婕始终没有睁开眼睛。她不愿清醒。从小到大，她没有面对任何一个困难逃避过，这是唯一的一次，本来也应该是最后一次。可现在，通向解脱的大门被紧紧地关上，她不知该如何面对。
割腕的病人在苏醒后都会感觉到疼痛，可潘婕丝毫没有感受到来自手腕处的痛感。相比起这个伤口，心里有一道撕裂的伤口更大更深。手腕上的伤口已经缝合，正在痊愈，可心里那道伤口仍然裂在那里，流血不止。
路云鹏看到潘婕不睁眼，也不说话，便也再次进入了沉默。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已经透出了微亮。一夜就这样过去了，新的一天还是来了。
……
林俊峰躺在自己的床上，眼睛直直地看着天花板，红红的血丝布满了眼中白色的部分。
他一夜未睡！
昨天在医院看到潘婕的样子，他的心就像被人用刀子剜掉了一块似的，绞痛不已。强迫着自己离开医院，他一路狂奔着开车回到公司，完全无视所有的红绿灯，等他到了公司的时候，车子的前保险杠和侧门早已伤痕累累。
停好车冲进电梯，半刻也没有停顿地冲到父亲的办公室门前，直接闯了进去。
办公室里没有别人，林宏宇正站在落地玻璃窗前向外张望。听见门响转过身来，林俊峰的样子吓了他一大跳。“峰儿，你这是怎么了？”
林俊峰红着眼睛，看向林宏宇的目光让他觉得异常陌生。
“爸，你和潘婕妈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宏宇一愣，“这事儿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我们过去确实……有过那么一段……”
林俊峰忍耐的极限终于到了，只听他狂吼着对自己的父亲叫道：“可你没告诉我，你们还有一个孩子！！”
“……”林宏宇这下完全听不明白了，“你说什么呢？什么孩子？”
林俊峰此时已经控制不住，眼泪直直地落了下来。“你当初和潘婕妈妈好，她怀了你的孩子，这个孩子……就是潘婕……”
“你……你说什么？”林宏宇本已从窗边走了过来，听到这句话身体竟然晃动了一下，伸手扶住办公桌，才把自己稳住。“你再说一遍。”
“潘婕是你的女儿，你是潘婕的亲生父亲！”说完林俊峰再也无法控制，一下子蹲到地上，毫不掩饰地痛苦失声。
林宏宇扶着桌子走了两步，这才跌坐在椅子上。林俊峰的一席话，彻底击垮了他的冷静。潘慧萍，那个清丽脱俗的美丽教师，在他为了老婆肚子里的孩子被迫离开她的时候，竟然没有告诉他，自己也怀了他的骨肉！而二十多年后，这两个孩子竟然能再次相遇、相爱，造就了现在这样一出人间悲剧。
老天，这真的是在惩罚我当年对慧萍的无情无义吗？
……
小潘老师的课已经不再上了，而林宏宇的外文水平，已经神速地进步到可以直接与老外交流的地步了。当然这不是林宏宇停课的原因，他真实的想法是想回归家庭，慢慢与潘慧萍疏远。
潘慧萍并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变化，她和林宏宇从过去的每日见面，减少到两、三天见一次，最后变成一周见一次，可这个姑娘仍然没有想到，这一切都是林宏宇刻意安排的。因为他们相见的时候，他对她还是那样体贴温存，时不时的还会在她宿舍里过夜。
这个单纯的老师，一直一厢情愿地认为林宏宇很快便会和自己结婚，见面次数减少只是因为他工作太忙。而实际上，奔波在两个女人之间，也让林宏宇疲惫不堪。
当两人见面的间隔增加到两三周的时候，潘慧萍终于觉察到林宏宇的异常。话题的挑开是潘老师先做的。
这一天，潘慧萍打电话到林宏宇的公司，约他晚上出来见个面，林宏宇也很爽快地答应了。约见的地点不再是潘慧萍的教工宿舍，而是离那里不远的一个小公园。
林宏宇赶到的时候，潘慧萍已经在等他了，见他过来向旁边挪了挪，让他在自己坐着的椅子上也坐了下来。
“怎么？找我有事？”林宏宇也不啰嗦，一坐下便直奔主题。
潘老师并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他问了个出乎他预料的问题。“宏宇，我们认识多久了？”
林宏宇歪着头想了想，“好象八个多月，快九个月了。”
“有一句话，我想问你，我希望你能诚实地回答我，可以吗？”潘慧萍口气很平静，听不出里面的喜怒。
“你问吧，我一定如实回答。”
潘老师转过身子，把原来看着林宏宇的目光向远处投去，一对在远处草坪上活动的父子，让她看得有些入迷。看了一会儿，这才低下头，轻轻地问道：“你是不是想要和我分手？”
林宏宇心中一沉，难道她知道了什么？可自己的生活圈子和潘慧萍完全没有交集，她应该不可能知道自己家里的事，那么一定就是自己的冷战策略起了作用。这个女子直到现在他都爱得很深，但他必须放手，不然将会伤害另一个女人，也会同时失去自己的孩子。
也许，真的是时候让她知道一切了。
林宏宇咽了口唾沫，停了半晌才艰难地开口。
“慧萍……我有件事情要向你坦白……我对不起你……”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里就像冒火一样的干涩，说出话来的声音也听起来干巴巴的。“在认识你之前，我就结了婚，我老婆现在……怀了我的孩子……我不能离婚，我没法给你一个交代……我该死……我对不起你……”
林宏宇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一句已经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说完，他不安地抬起头，看着一直没有反应的潘慧萍。“我对你……一直是真心的……”
半天没动的潘慧萍突然坐直了身子，转过身来直直地看着林宏宇，一双眼睛仿佛要从他的瞳孔看进他的灵魂一般。紧接着，出乎林宏宇的意料，这个柔弱娟秀的女子爆发出了与她的身型完全不相衬的一阵大笑。
“哈哈哈！我会成全你！”
潘慧萍说完，伸手紧紧抱了抱林宏宇，然后便站起身，走出了公园。
林宏宇的眼睛不是X光机，否则他一定会发现，这个离他远去的女子，腹中也有一个小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