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皇家野史

不过我想兴许她这么做是有苦衷的，于是我不急不慢地舀起一勺鸡蛋羹，吹凉一些送入嘴中，静静等着她道出自己的苦衷。

水仙向来了解我的心意，有时连常年累月同我在一处的海棠也猜不到的心思，她却可以依着我的神情猜出七八分来。见我面无表情地喝着鸡蛋羹没有多余的言语，她踌躇着上前两步，犹犹豫豫出声道：“姐姐，水仙一时冲动，做了错事。姐姐莫要……莫要因水仙气坏了身子。”

鸡蛋羹的香味分外诱人，光是闻一闻便忍不住想要大快朵颐一番，可惜……烫了些。我强忍着腹中饥饿一勺勺吹凉了再一勺勺地送进嘴里，越吃越觉得饿得慌，越吃我这眉头拧得越紧。我记得这鸡蛋羹是店里的大厨殷师傅手把手教水仙做的，唔，改明儿回到桃色生香，我也得跟着殷师傅学两招，否则嘴馋了身边又没个会做鸡蛋羹的人可怎么是好。

正这般想着，谁料水仙忽地就在我身旁跪了下去，我怔一怔，握着勺子道：“你这是做甚？”

她手指绞着裙角，将头压得低低地，浓密的睫毛掩去眸底的情绪，我只能瞧见她红润的双唇一张一合：“今日之事全因水仙一时嘴快，侍寝之时不经意道出姐姐你并未行婚嫁。水仙禁不住皇上百般追问，只得告诉他当日出现在姐姐卧房的男子并非姐姐你的未婚夫婿。如此，才有了皇上派人四处寻找姐姐一事。”

我喝下勺中吹凉的羹汤，将她的话在心头默一默，遂侧首盯着她，幽幽道：“你进宫不过十数日，却是这么快便被皇上相中做了侍寝之人么？”

后宫不比寻常人家的后院可以任意行走，那身为一国之母的皇后亦不会由着一个初入宫闱的舞姬随意接近傅渊甚至被傅渊临幸。虽说世间之事总有例外，但我所熟悉的那个心性单纯的水仙绝做不了这千古一人。

本姑娘平日里没太多喜好，无非嗑嗑瓜子看看话本儿，奈何前头有一阵子闹书荒，翻箱倒柜大半日居然翻出一本皇家野史。当时我盯着它看了许久，到底没弄明白这玩意儿是如何存在于我的书箱底儿的。

那厚厚的一本书籍已然泛黄，页角微微向上翘着，看上去颇有些年月了。我虽纳闷自个儿家里头怎会有这种书籍，但纳闷之余忽又欣喜地发现自己寻到了乐子。是以那一个月里头，我整日整日捧着那本皇家野史，将历代帝王后宫里头那些奇事当成一出大戏来看，看得很是欢乐。

话说后宫里头最为热闹之时当属春季，那是百花争艳的季节，也是皇帝择后或是册封妃嫔的时候。

据野史所说，傅渊的太祖爷爷便是在这么一个花开时节，从经过重重筛选留下的二十七名女子里头相中傅渊的太祖奶奶，将她安置在了中宫兰华殿。皇帝大婚乃是国之大事，众人忙前忙后两个月，这才将大婚事宜准备妥当，即是说，傅渊的太祖爷爷与太祖奶奶行周公之礼乃是在他们二人相见的两个月后。

傅渊的太祖爷爷因饱受过两个月的相思之苦而十分珍惜疼爱傅渊的太祖奶奶，从大婚礼成的那一刻一直疼爱到三十年后躺在龙床上咽下最后一口气。

那些年，太祖爷爷满腔情意尽数送给了太祖奶奶，虽说后来又纳了五位妃嫔，却都是被群臣以替皇家开枝散叶为由逼着纳进后宫的。为此情此意得以永载史册，太祖奶奶在皇陵前抹净泪水，就着哭花的妆容慷慨激昂地给儿孙们立下一条规矩，说打今儿起，但凡入了皇宫被皇帝看上的女子皆两月后才可侍寝，以此考验二人能否情比金坚，相爱一世。

据说傅渊爷爷后宫里的妃嫔东拼西凑不过九位，却是开朝以来最多的。如此足以证明当年太祖奶奶一言造就了历代皇帝用情专一的传世美名。

至此，我终于明白殊灵国的帝王个个日理万机勤政爱民，后宫妃嫔却历来稀少是怎么一回事。了悟之际忽又觉得这野史写得忒悬乎，虽说皇家有祖制立在那里，但两月的等待对于满腔热血豪情的帝王们来说理应不是什么难事，他们怎会就此甘愿失掉充裕后宫的机会？

怀揣着这样的疑惑，我又翻过几页，而后见得野史所载，说这殊灵国的国母与妃嫔们皆情同手足，将捍卫后宫之地当作她们共同的使命。

叹只叹这后宫虽是帝王的后宫，却也是女人的天下。那些年里，无数想要后来居上的美人儿们要么被偷偷送出皇宫，要么被偷偷送去皇帝见不着的地方做了使唤宫婢，最终能挨过两月成功攀上龙床的美人儿实在是寥寥可数。是以每到春花凋零之时，后宫里剩下的多是那几个姐姐妹妹的欢声笑语。如此，后宫之地看在历代帝王眼中自是十分和谐……

如今，傅渊的后宫应是延续数百年来的传统一如既往和谐才对，那么水仙又是如何一路过关斩将去到傅渊这个万万人之上的帝王身边的？我喝下一勺羹汤，目光再落到水仙身上时，竟瞧得她收紧了十指将头压得更低了。

“水仙不想再瞒姐姐，其实两月前我便跟着皇上进了宫。昨日在宫外与姐姐相遇，实乃……刻意为之。”她抬头望一望我，眼底满是愁绪：“水仙将这一生交给了皇上，亦将一颗真心交给了他，当日编出谎言欺骗姐姐与如今擅作主张将姐姐送来这皇宫实属无奈之举。水仙自知对不起姐姐当年赎救之恩，今日姐姐要打要骂，水仙绝无怨怼。”两行清泪划过面颊，在她青色的裙子上浸染开来。

见她落泪，我禁不住愣了。水仙的性子虽不如海棠活泼，但这两年里头便是遇上再苦再难的事情也未曾在人前落下半滴泪水，哪怕当日她被廉海打骂，临了那委屈的泪水也是海棠替她掉了。今日见她如此，我这心里头一时没了主意。

当日，无家可归的她被恶人从千里之外掳到南地贩卖，我随萧伯路过时见得她又瘦又小浑身是伤甚为可怜，竟是想也没想便将自己随身带了多年的古玉抵了出去，用高出别人一成的价钱买下了她。因念着这份情，她主动留在桃色生香做了舞姬，时至今日已有两年光景。

两年于我如同两月，细细想来，好多往事还在脑中挥之不去。彼时在桃色生香，我曾择了个好日子欲为她和海棠挑选夫婿，她们却似商量好的百般不肯，还异口同声道出一句“此生不求荣华富贵，但求真心一人”。

时光荏苒，却是不经意间，水仙已然无所保留地将自己的真心交付于人，但我如何也料不到那个人竟会是坐拥江山的一国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