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相识那年

客栈的大门被木棒抵得死死的，任凭门外的大汉如何用脚踹用手砸，那伙计就是不肯上前将门打开。许是实在没法，大汉只得低声咒骂着悻悻离去。听伙计说，那人很可能是近几日在京中作乱的贼人，我问为什么，伙计答曰：“直觉！”

这年头，做什么都是靠直觉，竟连这些小伙儿也学起了姑娘家的心思细腻。虽然我并不知道那个伙计的直觉是否可靠，但至少在我看来，直觉这种东西有时候确实好用，十次之中总会有那么……呃，一两次蒙对。

那一晚，月亮躲在云朵后面不肯露面。我独自坐在窗边喝着茶，只觉得越喝越凉，索性关了窗户打算歇息。谁想这衣裳刚脱了一半便听得窗户处传来砰的一声响，抬眼见得一个黑影破窗而入，却是未能看清来人长的啥样，桌上的烛火已然被他灭掉。我心下一惊，连忙将外衣套上，暗中观察他的动作。

直觉告诉我，这位不请自来、爬墙翻窗的仁兄正肩负重任，至于那重任么，不外乎养家糊口。

他笨手笨脚地在房间里摸索一阵，接连绊倒了两只桌边的凳子。出于好心，我挽了袖子步上前去戳一戳他的背，沉声道：“老兄，就算是做贼您也该挑个好点的时辰再来吧？闹这么大动静，一看您就是刚入这行不久的新手。”

记得儿时我常和邻家的几个野小子混在一块，爬树翻墙偷摘别家刚熟的桃子，纵使我生得女儿身，却是一次也没被逮到过。对于这位未曾下手便被生擒的飞贼兄如此不专业的作案，我着实忍不住扼腕叹息。

那人似乎极不满意我如此说话，转身拧住我的胳膊压低了声音道：“谁说我是贼？我明明是强盗！”

我本欲反驳，转念想想又觉得大可不必。也许在盗贼的行当里面也有他们的行规什么的，不管是哪一个都有自己的特别之处，贼靠巧技，强盗则是靠蛮力，细想之下确实不能将他们混为一谈，这是对贼兄最起码的尊重。

不知是不是我的沉默刺激到了他，他反手将我摁在桌子上纠正道：“不对！我不是强盗！我是侠盗！”

其实我并不在意他干的是盗贼一行中的哪一类，在我看来，遇上这类人的结果只会有两个，一是身上的财物被他们尽数卷走，二是他们被擒住继而锒铛入狱。而就此时的状况来看，我被成功打劫的几率定要比他入狱的几率要大上许多，与其浪费诸多工夫去分辨他究竟是个什么贼，还不想想怎样能脱离他的魔爪才最要紧。

“好了好了，大侠，您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知大侠今夜大驾光临有何贵干？若是为钱财而来，我的包袱里确是有几张银票孝敬。银两不多但已是全部，如若您喜欢大可以尽数拿去，就当是我请您喝茶了。”我老老实实将脸蛋儿地贴着凉幽幽的桌上，胳膊任由他拧着，只要不乱挣扎倒也不会觉得难受。

黑暗中的他不知作何表情，我只听得他咕哝了一句“不该这样啊”，此后再未听得他出声。他的沉默着实令我猜不透他心中所想，于是我还得继续贴着桌子等待他的下一步动作。

素日里看到的话本里不总有英雄救美一说么？不知道遇到这样的情况老天会不会恩赐一个英雄给我。胳膊酸掉的那一刻我便生出了这样一个想法，虽然，那个时候我是女扮男装。

可直到最后，我也没能等来我的英雄，倒是那位自称为侠盗的仁兄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松开了一直束缚着我的手，并嘱咐我不许声张。他说他是侠盗，只劫富济贫不取人性命。我讪笑着往后退了半步，遂趁其不备一脚将他踹翻在地。那一脚用足了我十成的力气，震得我自己的腿都麻掉了半截。在他倒地哀号的同时我像只瘸腿的兔子一样赶紧往门外跑，一面跑一面扯开嗓子高呼救命。

听他在我身后大喊“站住别跑”，我心道这不跑才是万里挑一的大傻瓜，而这一吵，整个客栈沸腾了起来，不过一袋烟的工夫，店里的伙计们便抄着棍子冲到客房里将那个贼拿下，五花大绑着扔进柴房锁好，只等天亮送去官府。

本姑娘英勇拿贼一事在客栈内引起不小轰动，人人见了我都要夸上一句“英雄出少年”，可谁也没料到，这天未亮，官府的人便找上了门来。给我送来早点的伙计说，那领头的看上去像是个当官的，品阶还不低。我就捉摸不透了，昨儿个夜里明明没有人去官府报官，难不成这官府的人已经神通到如斯地步了么？

草草收拾了一番，我拿着包袱正欲下楼，偏巧一眼瞧见了那穿着一身夜行衣，灰头灰脑站在大堂里挨训的年轻公子哥儿，心下瞬时慢了半拍，这……不正是昨晚那位打劫不成的贼人么？

坐在他身前的是个锦衣男子，二人的五官颇有些相似。那个男子嘴里正念叨着什么，抬眼时瞧见了我，遂悠悠放下手中的茶杯将我望着，那颇显严肃的眼神里分明掺杂着点点笑意。而我当下便愣住了，心想那个贼人不该是被捆得像棕子一样被人送去官府了么？难不成这其中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见我于楼梯上驻足，锦衣男子沉默地站起身步到我跟前，遂冲我抬手一礼微笑道：“昨夜之事实属误会，只因星辰太过贪玩扰了阁下清梦，本王在此代他赔个不是。”

闻言，我才晓得他是那个“贼人”的兄长。星辰星辰，乍一听只觉得耳熟，直到本王二字入了耳，我方才如梦初醒，连忙跪下朝身前这位身份尊贵的王爷行了个大礼。

想本姑娘从小到大没惹出过什么大乱子，不料头一回离家出走便冲皇帝最疼的儿子出了脚，可把我吓得不轻。幸得这两位皇家子弟没有为难我，反请我喝了茶，同我讲了辰王夜闯客栈的原由。

原来，近日辰王爷他实在闲得慌，听闻京中不太平觉得很是新鲜，便想亲自着手查上一查。秉着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的理念，他打算亲身体验一番做贼的感受。可巧了，他相中的第一个“猎物”正是离家出走的本姑娘我。

所谓不打不相识，我与星辰也就这样认识了，不过这一场相识实在有那么一点尴尬。好在这事没有闹大，星辰被他的兄长带回皇宫受训之后也只是被禁足了两日，两日一过，他便再次游荡于京都的各个角落，誓要抓出一两个贼来以解心头的郁闷。

他重获自由的那日上午，我琢磨着自己离家出走一事必定已令凤家上下鸡犬不宁，估摸两日下来爹派出的人也已寻遍了整个京都。因不知此事已经闹到何种地步，我便收拾好了包袱打算溜回家探探消息。

谁知我刚一踏出房门就与星辰撞个正着，眼瞅着他脸上那别有用意的笑，我的背心瞬时渗出丝丝冷汗，只得赔笑着求他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