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被重新启用也不过是近来两个月的事情,虽也用心翻修过,但到底年代已久,处处散发着拂袖沉尘的气息。留在这里的奴才侍婢都是先前跟着上官云莲的老人,也算都是些忠心护住的,对上官云莲一直悉心照料。否则,这位从顶端陡然滑下的女皇,日子只怕要比一般的弃妃还不如。
“真奇怪,这天是怎么了,忽明忽暗的。”晒衣服的老嬷嬷刚把衣服收进去出来,就看到又放晴的天日,不满地咕哝。
正在练剑的贺兰玥蓦地把剑一收,仰头看着万里晴空,冷笑道,“他今天不是要册妃吗?只怕连老天都嫌弃,不愿作美呢!”
苏嬷嬷从寝殿内走出,正好听到贺兰玥这句话,吓得一个哆嗦,忙劝道,“公主说话小心,千万别被有心人听了去又拿来做文章。没得让小心得志,自己倒霉。”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贺兰玥淤积在胸口间的闷气一下涌了出来,“怎么,我这个公主还不能说话了不是?他贺兰殇要是做的光彩就不会怕人说,手段卑劣之人,老天早晚给他报应!你不用瞪我,瞪我也没用。他听了就听了去,若气不过,就干脆一剑杀了我!”
贺兰玥气呼呼地将剑一甩,剑入斜旁的一株老槐树内,嗡嗡颤抖。
“就这样被一剑杀了,不觉得太亏吗?”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轻笑,语带挪揄。
贺兰玥霍然转身,看着不知何时闯进这深宅宫苑中的两人,脸色一变,“你们是什么人,竟敢闯入此地!”
来人笑得腼腆,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怎么,公主这么快就把在下忘记了吗?在下可是时刻惦记着公主呢!”
贺兰玥眯着眼睛细细打量那人,眼睛渐渐瞪大,露出不可思议之色,“你……我认得你的声音,你是那个人……你……”
几次交锋,他于暗处为她献计,不问来由不求报酬。她那时还是南安王,掌一方兵权,却在碰到他的时候生了生平仅有的畏惧。从不曾见过他的真面目,却不想原来是这般慑人丰神!
贺兰玥遥遥望着他,目光闪动,缱绻难抽。而下一瞬,她看到他怀中扶着的人,目光一缩,略略抽离的神智立刻苏醒,咬牙切齿,“红鸾?!”
来人正是凤墨曦和红鸾。
红鸾自乱发间抬起头来,冲贺兰玥一笑,似乎是觉得这样的见面有点滑稽,笑容中有些自嘲,“你还好吗,怀安公主?”
贺兰玥细仔仔细细将红鸾看了一遍,半晌放声大笑,“哎呦呦,这不是我们的大学士吗?哦不,我是不是该尊称你一声,皇后娘娘?哼,如你所见,待在这样的鬼地方,你会好吗?”
红鸾不理贺兰玥的冷嘲热讽,目光在有些荒凉的院子里一转,“人生难得安静祥和,我觉得挺好,我想太后娘娘也一定是喜欢的。”
贺兰玥盯着红鸾,眼中流露出恼恨怨毒,她忌惮于凤墨曦不敢上前,若不然只怕早就提剑砍了过去。她看了一阵,恍然发现红鸾异样,眼珠一转,嗤笑道,“我的皇后娘娘,你不是该在前头跟我那好叔叔行册封大礼吗,怎么搞成这副模样,莫不是,被甩了?”
红鸾笑而不语,凤墨曦扶着她又往前走几步。他这一趋近,贺兰玥立刻敛了神色凝神戒备,“你要做什么?”
凤墨曦看着她模样,微微一叹,“公主不要紧张,我俩也是走投无路,前来寻个庇护而已。”
这话在贺兰玥听来自是不信的,只是她看到红鸾模样又忍不住怀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你怎会迫得如此?”
“此事说来话长,公主不会让我们一直站在院子里说话吧。正好我有些公主一直想知道的东西告诉你,不如我们入内一叙?”
一旁苏嬷嬷一听,立刻出来阻拦,“公主万万不可!看他们样子显然是被追迫至此,若是陛下知道他们藏身在这里,必将引来祸事!”
贺兰玥抿唇不语,她凝着凤墨曦玉色容颜上平和淡漠的笑,那浅淡的笑容放佛有无穷无尽的魔力,让她不受控制地点了头,“你们跟我进来吧。”
偌大的宫室,昏暗凄凉,拨开一重重帘幕,隐约见得寝室处有摇曳灯火。明明是青天白日,这殿内却阴凉暗沉,随处都透着陈旧腐朽的气息。
到得寝殿门口,贺兰玥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看着两人,“母后凤体欠安,有话还是在这里说吧。”
她话音刚落,里头却响起声音来,“玥儿,让他们进来吧。”
贺兰玥皱眉,又看了两人一眼,才掀帘让他们进去。
寝殿和外殿一般宽大,虽亮堂许多,但因着空旷还是难掩那萧索的味道。床榻边,已经先一步进来禀报的苏嬷嬷侍立在侧,见凤墨曦等人进来,身子一让,露出斜靠着被窝的上官云莲。
比之三个月前的兵变,上官云莲更见苍老。昔日里一头华美乌发已经隐现灰白,再无当日活艳的气息。眼角皱纹深刻,岁月终于在这个荣宠了一辈子的女人身上留下了痕迹。她坐得歪斜,身上披着一件绒裘,显然是听到响动刚刚起来。她看着红鸾走进来,眼角微弯,竟浮出一丝笑,“好久不见了,我的大学士!”
如果是无边的愤怒和谩骂,她还有精力和本事招架,可实在没想到,再见上官云莲的时候,对方竟然是这般风平浪静的一个问候。这冲击对红鸾来说实在不小,竟让她一下子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答应才好。
“怎么,吓傻了吗?”贺兰玥端着药碗上前,欲给上官云莲喂药。
上官云莲却没有接,而是看着红鸾,“难得君臣一场,丫头来服侍我一次可好?”
红鸾又是一呆,实在没想到上官云莲会如此信任她,提出这样的要求来。她就不怕自己挟持她,或者毒害她吗?
正犹豫间,却感到身后有人推了她一把,让她不自觉上前。
贺兰玥见此,冷哼一声,把药碗往红鸾手里一搁,“给我仔细了。”
红鸾接了药碗,浓郁的药味扑来,不用亲尝,辛辣苦涩的味道已经让她忍不住皱了眉。只是药碗握到手中后她反而安定下来,举步上前坐到上官云莲床前,看着她慈眉善目的样子,不知怎地心竟然也跟着软了下来,“对不起!”
她这道歉来的突兀,更引得贺兰玥冷笑连连,可上官云莲却抬起手,替红鸾梳理起她凌乱的头发来,“傻孩子。你从来都没有害过我,为何要说对不起呢。”
红鸾搅动勺子的动作一顿,半晌才盛了一勺汤药送前,“你难道,真的一点不恨不怨吗?看你和公主这样,想必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清楚。我以为,以你的能力定然会……”
“定然会大怒不甘,伺机反击是吗?”上官云莲一笑,见红鸾动作实在呆迟,干脆夺了她手中药碗,自己一口气喝完,然后丢给身旁的苏嬷嬷,“你当我真的没有想过吗?可是丫头,我毕竟是一个女人,江山社稷,到底还是男人的事情。”
她望着近侧烛火,幽幽一叹,“玥儿年幼时先皇驾崩,朝野上下虎视眈眈。我那时一心为了保住贺兰氏百年江山,不得已摄政王朝,做了这二十多年的女皇。这人啊,没登上高位的时候总是只看到它的好,等到你上去了,才知道那是怎样的艰辛困苦,如履薄冰。我害怕,害怕那些豺狼吞噬我们孤儿寡母,担心自小就沉默寡言的贺兰殇会对我们不利。他的母亲是狼女,他身上流着那份血,谁知道会不会有一天嗜血发狂,要了我们母女的性命。所以,我把他送到了漠北,想让他在那里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