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鸾低着头走得匆匆,心里揣着事,路也顾不得看了。她绕着水榭一直向前,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恍惚间一抬头愣了下,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是走反了。
心下微叹,身子一转打算再走回去,却在这时响起了一声叹息。
说起这叹息声,当真是浅的很,浅得原本不该让人听到的,却又偏偏让她听到了。
红鸾脚步一顿,慢慢回身。她回身,身子便不经意地定住,以一个半腰扭转四十度的姿势,呆呆地看着斜角前方,水榭边那一抹银光。
该怎么形容呢?月华静好,却不及他随意懒散的一坐,银色衣袍铺散开,似洒了一地的月光。而衣袍的主人,静静地坐在水边,宽大的袖袍,露出玉色精致皓腕前,修长手指执一杆竹竿。氤氲的月光洒在那人头顶,似是仙人自身正光,一瞬间高雅尊贵,不容旁人亵渎。月光下,男子微微侧首,露出弧度完美的侧脸和一弯细致下颚。那肌肤玉润无暇,比得女子还要胜上几分。粉色如樱桃鲜艳的唇边,噙着一抹若有若无,又略带些无奈的笑。高挺的鼻梁,鼻尖一弯转出柔和的弧度,泛着晕染出来的光泽,连带着人也跟着柔和几分。在看那眼,那眼,长长睫毛如扇一般,照下一片暗影,投下一抹神秘。目光温润,漫不经心地散在一片月色下粼光闪烁的水面上,几许疏离,几许柔情,又偏让人觉出些敬意,不敢过分仰视。
是的,他只是很随意地坐在那里垂钓,却偏偏让人觉得仰视才可观摩。
那是风华绝代,绝世而独立的恣意风雅。
那是温柔深沉,内敛霸气的睥睨天下。
红鸾扭着身子愣愣地看着那临水一边的银衣男子,恍惚间眼前似是出现了些模糊不清的画面,快速地翻转滚动,疾风骤雨一般,晃得她摇了摇身子。
她身子微一摇晃,站了半晌有些僵硬的肢体不听使唤,一歪便向一侧倒去。
也就是刚有这么一种感觉,肘底突然一道劲风扫过,生生托住了她斜歪下坠的趋势,一晃间又归了原位。
红鸾甩了甩僵直的手臂,扭着腰朝那男子走去,却又很自觉地在三步之远的地方停下。她看着那绝色的男子,暗笑刚才自己的花痴。前世里见过那么多名模巨星,虽不及眼前之人风姿,但也不至于看到出丑。真是越活越倒回去了。
笑了一笑,红鸾又甩开了她那灿烂中带着几分无赖的标准招牌式笑容,“那啥,我们是不是见过?”
她话一出口便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这典型的已经被用到烂的恶俗搭讪开场白,怎么就从她的嘴里冒出来了?真是晦气!晦气!
那男子轻声笑了笑,声音是从鼻间发出,闷闷的,带着暗哑的磁性,却出奇地好听。“大抵,是见过的吧!”
嘎?
红鸾眨巴着眼睛,刚还在气愤这人连闷笑都那么好听,转眼间又被他的这句回答狠狠地打击了一下。“那个,我刚才开玩笑的。其实是想过来问你,你刚才为何叹气?”
那男子微微侧首看她,一转眼间便是一束光华无限。红鸾赶紧跳开目光,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因为你叹气,所以我也就叹气了。”
“啥?”红鸾再一次哑然,“我我我我什么时候叹气了?为什么我叹气你就叹气?你叹气就叹气干嘛非要那么大声让我听到?”
她叽里咕噜一连串问题甩出去,也不管人家能不能听得清楚要怎么回答,瞪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俨然一副找茬的架势。
银衣男子却不以为讳,他笑得和煦,如三月里的春风拂过面颊,拂过红鸾微红的脸,连吵架的底气都眼看要拂了去。他笑,眼底全是笑意,红唇轻起,悠悠答道,“你的叹气声吓跑了我的鱼,我因跑了鱼儿而叹气。只因这深夜宁静,才使得不经意间惊扰了姑娘。为此,在下深表歉意。”
人家谦和有礼的道歉,终搅得红鸾不好意思起来。
她撇了撇嘴角,讪笑道,“我吓跑了你的鱼,该我道歉才对。”
说完又歪了歪头。不对啊,谁家大晚上钓鱼啊,谁家大晚上拿着根竹竿钓鱼啊,谁家大晚上拿着根竹竿别说鱼钩连根鱼线都没有的钓鱼啊啊啊啊?
她反应过来欲待争执,那人却已旖旎起身悠悠弹着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更深露重,姑娘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他踱着随意的步子,脚步轻轻几乎听不到声响。
他走,经过她身边的时候突然顿住,一抹带着雪气的异香突然在身周弥漫,让红鸾突然就想起了那生活了十五年的天山秘谷,山上冰俏最为密集处,迎风盛开的莲花。
他驻步,眉目温婉,声音自鼻腔间发出,依旧是闷闷的感觉,低沉,却清晰。“这林家俯院虽然景致不错,但到底失了生气。姑娘既然寄情山水,该往灵秀处才是。”
说完,便洋洋洒洒甩着宽广的袖袍离开了。
他看起来走得很慢,却又在一眨眼的功夫到了十步之外,转出回廊,很快消失了踪迹。
红鸾望着他的背影,想着他临走前说的话,轻皱了眉头。
看这人举止气质,应该不是吴府里的人。而他方才的那话,是在告诉她林家不安全,让她早些离开的吗?他,这是在担心她的安慰?为什么?
红鸾抬头看了看悬挂在墨色夜空里的那轮玉盘,好像并没有那些文人墨客口中那般美妙。可是刚才,为什么就觉得这片地方那么光彩照人,华艳无双呢?
某人拧着眉心,无声的,又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