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了又如何?我只是恨,恨老天如此不公!这些年过去了,为何你偏就是容貌更胜从前,为何你仍旧是倾国倾城,为何你能够独占后宫?为什么老天在你第一次遇险时救了你,又再一次青睐了你!”方来仪几乎是发疯了一般,她忽地撕扯着自己的面纱,也随即露出了那张她曾经紧紧守护在面纱之下的面容。
寒风拂面刺骨凉,我久久凝望着方来仪的那张脸,终于知晓为何她安然逃过了方时云王被拘的事当。其实也算不得是安然,若是毁了半张脸也算是安然的话,恐怕大多人更愿意选择直面求死罢?
我轻挑绣眉,幽然阖眸,唇下轻声叹道:“你的容貌何至于此?莫非仅仅是为了躲过那场灾祸?方清都告老还乡了,你如何逃脱了,还不与他一同归去故里?过下几年安生日子不也便是了吗?”
语中不无惋惜,其实我亦并非怨怼方来仪,昔日她朝我下毒,我自己是对她心中设防。若言及她与杨柳依联手害了明贵妃与段妃,我决然是放她不过,以至于每每思及至此,我恨不得让她也尝尽那毒酒的穿肠灼烈之痛!
可我归根到底是心软的,冷思寒亦是惦念着往日兄弟之情的。正如我闻及冷思云受到拘禁永生不得出,他正是一个男子一生大好的年华,却要永生在幽禁中孤寂度过,而冷思成也并未被处决。他们纵有过错,以自己的韶光去弥补过失,去思略自己的过错,去接受心底的谴责,想来已是足够了。
“呵!我的容貌如何至此?那应该问你啊!我是为了你啊!我宁愿自毁容貌,全是因着今天这一刻!我要见你,我要见到你死的样子,我要见到你再没了呼吸的样子!我要在你没了呼吸的时候,一刀一刀给你脸上添点颜色,看看寒王还会否因为你而推了我爹的提亲,看看云王还会不会对你朝思暮想,甚至错将枕边的女子错当为你!”方来仪一边言说着,快步冲到了我的雕案前,她双手重重地落在桌案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我甚至以为她的双手会因此而残废。
方来仪便这样微弓着仍算曼妙的身躯俯瞰着我,而我只是抬眸向她莞尔,反而檀黎唤来了宫外候着的小德子等人,一把将方来仪拉回了她原来的位置,不仅人被拖了回去,还被迫屈膝而跪地朝向我。将时,我微张着一双凤眸俯望她,她却是闪动着涟涟的水眸仰看我。
我心中不知,不知她眸中闪亮的究竟是泪水,还是欲望,亦或是愤恨?倘若是泪水,是否那泪水不为忏悔下毒于我,只为没有毒死我反倒被捉?如若真是这般,那么这是我第一次,第一次觉得泪水是不为人所同情的。亦是我第一次明白,明白为何人们常言,可怜人必有其可恨之处。
——追思集之煮酒“叩叩叩……”几声轻巧的敲门声引去了我们的注意,我手上提壶至炉之际瞥看幽时示意他去开门,没想到一开门便听到了一笑匆匆的嗔语:“幽竹不来与我奏琴,却是躲在这里偷偷煮茶吃,竟也不想着为我留杯茶吃?”
轩辕一笑的直言娇语霎时拂去了压在我心头的重石,抬眸却见到她久久盯着冷柒的异常颜色,我依旧笑着伺弄手中的茶道似是素日常语说道:“今日幽竹特地烹茶款待四月楼的新友,故而未去轩辕山庄陪伴一笑。”
与此同刻,我的眼神略过冷柒想他开口向一笑自明,俄而便听得冷柒漠然开口道:“在下茶商冷柒,贯来仰慕四月楼的清雅茶音,如今有缘得识四月楼掌柜便联上了营生,故而在此叨扰讨杯茶喝。”
这样的回答若还有人再能寻出间隙则要数那人心思过于缜密无缝,江城是生意之城,没有人会对营生上的交往多加怀疑。更何况一笑一介闺中女子,纵使外柔内刚心有烈思却对生意之事全不在行。
见轩辕一笑颔首向冷柒行礼,我心明轩辕一笑戒备已除,只听得一笑莞尔:“招待新友着实无错,也不该喜新厌旧罢,幽竹可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一笑这一番言说教我哭笑不得,壶中清茶微沸,我转手执起木镊挑开壶盖翻拨茶叶,一边挑眉道:“这话怎么听着都像是闺中怨语,莫说幽竹小小女流之辈与之无关,便是一笑也是待字闺中之身,哪来的闺阁怨声?”
此言一出众人皆仰合轻笑,连同冷柒波澜不惊的眸光中亦惊现了一丝安和,倒是幽时一番好心搬来一张毛毡垫在冷椅上将不知当何的轩辕一笑引去就坐,他温尔说道:“一笑姑娘来的也是及时,正赶上这一壶清茶,该是失中有得罢。”
我用竹镊分别烫了四只茶盅置于檀木茶几上,取来首次茶水拨去浑物浇在几只茶盅上又反炉复次烹制清茶,待取来成茶向茶盅斟酌时被一笑拦住,她抿唇笑道:“方才幽竹笑我,那么此番弄茶可有说法?若不然,我也定不饶你。”
“韩信点兵将军经,”我看着轩辕一笑微愣的神情略摇了摇头,将茶壶中水点入茶盅继续道:“粗茶清明幽竹心,”话间我将茶盅一一递至幽涯、幽时、一笑、冷柒的面前,我顿了顿声眼神悠然掠过几人莞尔道:“莫笑侬家烹茶浑,一烹吾心,二斟君心,盏茶凝盅祝君卿。”
——玉莲酥想来明曦城果真不同武林,一片繁华景象,乐坊、酒馆数不胜数,陈列街道两旁,却又管理有序,不见粗野摊贩,都是正规商贩于四下的赁馆中。这里所有的商铺,都归朝廷所有,由户部执掌管理,负责将商铺租赁给商人们行商,商家每月按约向朝廷上缴赁资,且每家商铺根据每年盈利情况缴税,以此作为皇族的国饷。
每一家赁馆门前,依照所作的生意不同,都有一名货僮,负责向过路行人介绍自家的买卖,明曦城便因此呈现出一片热闹喧嚣。
与幽涯策马缓行于明曦城中,一路上听着各家货僮在铺前大声吆喝,也有舞坊门前清乐萦绕,勾人思绪,还同酒家门中美酒醉人,十里飘香……
幽涯饶有性质地环顾四下里,高挑修眉,面含轻色,修长有力的手指缰绳上轻微蜷起,活生生一个落入凡间的仙风圣子,倒显出了一旁自顾吃食玉莲酥的我玩心颇重。
我拂开宽袖空出一只拿糕点的手,顿了顿又拿起另一块玉莲酥向幽涯,“你要不要尝尝,不仅状作通透莲花,便连吃下去都是满口莲花清香,另之松脆可口遇舌则化。”这还真是入世来首次用心品尝点心,往日里皆无这般好的心情,只是方才无意一瞥便瞧见了这晶莹可人的天物。
幽涯瞧着我眉开眼笑的行状勾起了唇角,然而我们身边渐多的人群却令他微微皱眉,“玉莲酥是明曦城首屈一指的点心自然有它的道理,而你现在吃的玉莲酥又不比宫中天膳苑做的。”说话间,幽涯已握住白血驹的缰绳,欲带着我走出人群。
我看着手中莲花为形、白嫩晶莹的玉莲酥出神,这些玉莲酥出自明曦城最有名的点心铺忆香坊,绝对正宗,刚出炉的玉莲酥在阳光下是透明的,而听幽涯说来,宫中的玉莲酥无论放置多久,味道始终嫩香如初且色泽透明不浑。
——轮回重遇在将我和幽涯围住的人群中方时避出一条空道,周围空气顿时变得生冷,嘶啸白马从道中行出,那马通体莹白踏中银蹄,比白血驹、乌昔马毫不逊色,我一眼认出此马雪影,与白血驹、赤狐并称“玉蹄三尊”,在轩辕山庄的觅影阁典书中有记载,此三马皆性烈刚劲,难以驯服,但忠主无比,具灵性,谓世间罕见宝驹。
自雪影向上看去,一身白色紧身武士服映入眼帘,略张开的衣领往上有一股不输幽涯的气势,似有一火默燃的烈焰向我靠近,虽红却比海蓝更幽,即焰却较冰雪更寒。泪,无声的爬满面颊,手中隐隐散发幽香的玉莲酥悠然落地,恍已绝别千年,只为今日一面。
雪影行至白血驹前顿首,白色武士服俯身轻柔的拭去我面上晶莹,越发觉得不可思议,这张脸,在我刚越轮回后不知道多想看见,如今一见唯有泪千行,我怔怔的盯着面前的幽焰,心中不禁暗问,“好熟悉的眼神,究竟是谁?”。
无奈白色武士服抿唇无语,“一个等待你先告诉我你是谁的人。”,音自心出。我不禁心惊,居然可以读我的心且和我凭心交流,这种心有灵犀连幽涯也不曾做到过。
白色武士服的唇角似有似无地勾了一下,变回霜般冰寒,冷酷的脸上棱角分明,我方将心情调整好,竟和他同时策马背道而驰,两个人分明对对方有同样的疑问却毫不露痕迹。
——初遇静儿“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大胆,我乃是堂堂清言郡主,你们休要放肆!”人群外,一位素衣秀容的女子被几个无赖恶霸纠缠,那姑娘被惊得花容失色直呼救命,无奈圣都天子脚下竟连一个援手施救的人都没有!
“你是郡主那我就是王爷了!不过,你跟爷走,我们主子一定能把你捧到荣华富贵却是真的,你的姿色可比香月楼的那些个强太多了,只要你听话,主子肯定好好对你!”几个穿着俗恶的无赖说着就要将那女子劫走。
我的头皮阵阵发麻,手在宽袖下握紧于缰绳上,实在忍无可忍,不想圣都明曦城中也有如此无赖,那女子一脸贵气,虽着素衣也掩不住那一股高贵,对之加以读心,她果然真是郡主,这帮恶霸真是命也不要,我马上怒吼道:“大胆无赖简直胡言乱语,明曦圣都,天子脚下,岂容你们放肆!”一声厉喝惊住了搡嚷的几人,这下围望的人群越渐多了起来。
“姑娘救我!”那个素衣女子趁机挣脱向我身边跑来,我伸手拉她至马上,轻声道:“郡主莫怕。”女子一惊,未料到我会相信她是郡主,我轻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是时几个无赖已至马前,脸上愈发下贱的表情令人作呕。
“来个更俊的,”几个人一边无耻地笑着道:“姑娘想救她可以,那,你跟我们走!”无赖伸手将近我身,意图拉我下马,我冷笑一声,连马也不用下,双手撑住马鞍,与白血驹配合,联手使了一招“横扫秋叶”将几个无赖踢倒在地。
“你等着,我们家主子不会放过你的!”一声厉喊语罢,几个无赖连滚带爬地跑出人群。
我面容一正,“欺软怕硬的东西!”不理会周围人们的喝彩,我策马同女子走出人外,“郡主要去哪儿?”我向后偏头侧问,方发现此人像极皇甫宜道便问道“敢问郡主和皇甫山庄少庄主可有关系?”
女子听罢大惊道:“你知道我大哥?”继而幽幽颔首轻叹道:“可怜我从小和大哥相见不足十面,连他什么模样也不都忘却了。”未几又见她抬首莞尔道:“今日多谢姑娘搭救之恩,我是从小侍奉在太后身侧的清言郡主,姑娘随我回宫罢,我叫太后赏你,未请教姑娘芳名?”
如此入宫?便是遵循也无妨,我轻笑道:“民女鄙姓离,郡主叫我忆雪便是了。赏赐就倒不必,忆雪初至明曦城路见不平而已,人人可为之,郡主莫要再提。”我们一边说着一边往圣宫的方向前行。
清言郡主见我不愿受赏,仍一心一意地想方设法以报,她抿唇道:“既是初至明曦城,可有安身去处?”见我语顿便又说道“不妨同我回宫,同住慈明宫共侍太后可好?我也好有个伴。我此次是私自出宫,未曾想险些惹下事端,你心善人又美,不如将你引荐给太后,说不准太后因为喜欢你就不责罚我了呢!”原来这个小女子也是别有用心,真教我哭笑不得。
我尚是为难的很,俗话说“一如侯门深似海”,踏进宫门不易,然踏出宫门更是难上加难。但是转念一想,宫中人脉来往广络,若是追随太后身边则朝政之事少不得会吹进些许耳旁风,轻抚左手腕上的墨玉镯莞尔道:“好,那忆雪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郡主。”
清言郡主闻言开怀道:“太好了!忆雪,你不要总叫我郡主,你就叫我静儿好了,我名唤皇甫宜静,德孝元年二月初二生辰,现今德孝十七年,我整十七岁。刚出生不久我便被送至明曦城舅舅家中,我舅舅乃是当朝右相兼太常傅方清,故而我自小便在宫中长大被封作清言郡主陪伴太后左右,太后和明帝陛下都对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