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慢着,你们是哪里来的宫女和侍卫?成王现在仍在早朝,是谁吩咐你们来的?”
我与冷思平几人扮作宫女与侍卫的模样入宫,一路上我手提食盒,因着当年明帝赐予的玉牌依旧可用,只便告诉守卫我们是璇贵妃宫中出去采购糕点的宫人,宫门的守卫并未给我们过多为难。
由此可见,冷思成对明帝的拘禁只维系在明帝的天乾宫那里,而其他的宫所概不知晓此事,冷思成这件事情倒是办得滴水不漏,不过还要多亏了璇贵妃这个好帮手。
然而天乾宫门前的侍卫似乎不如圣宫宫门的侍卫容易糊弄,他们一见我们前来便严辞喝问,我按住冷思平袖中欲动的手,朝着几个守卫笑道:“几位大哥辛苦了,我们是璇贵妃娘娘宫里的奴才,几位大哥不知道我们也是情理之中。是这样,娘娘说御林卫们守卫天乾宫甚是辛苦,特让我们给几位大哥暖了壶酒,还送了些点心来。”
领头的侍卫见状,半信半疑道:“我们几个重责在身,多谢娘娘好意了,只是这酒我们是断不能受,若不然让成王知晓了,必定要向我们几个问罪。”
冷思平这时倒是长了些心思,他见侍卫如是说便轻叹道:“也难怪这样寒秋的天气,兄弟们站在这里定是身子不爽,这酒是娘娘体谅你们几位弟兄特地赏的,回头成王问起来自有娘娘那里帮你担着。娘娘说了,兄弟们去喝点热酒暖暖身子,我们在这边替你们守着,绝不会出事的!”
我看那个侍卫仍是心存疑虑,于是朝琉璃使了个眼色,琉璃随即打开食盒将酒壶取出,她拔开酒塞故意往那个侍卫的面前晃了晃,继而笑道:“大哥瞧瞧,这可是上好的陈年佳酿,刚刚才暖好,若是你们不喝,岂非是可惜了?”
侍卫将将嗅到酒香则大变颜色,他近乎贪婪地往琉璃执着酒壶的手凑去,随后挑眉笑道:“也罢,那就有劳几位弟兄了。这娘娘的一番心意,我们也不好辜负不是?没的还让娘娘以为我们不领情呢!”
说着他就要将那壶酒接过去,琉璃见状抿唇笑道:“唉,哪能让几位大哥单喝呢?几位大哥都是英雄,得让我来为几位斟酒才是。”
“好好好……”几个侍卫应声与琉璃往一边走去,我与冷思平交换了一个眼神,待他的人马在天乾宫前布置好,我推门往天乾宫步去。
这扇朱红色的大门我曾无数次的迈入,却从未想到今日这般的情境。一门之隔,我似乎落下步子便回到了往日的年华。然而今日,我不再是昔日在他身边奉茶侍候的掌书女官,而是要送走他人生最后一程的奠魂者。
“咿呀……”朱门一声哑响,显示了这座宫殿的久远,这里的一砖一瓦甚至一根柱子都是历史的见证。我唇角轻笑,脑中不禁想起了曾经看过的《阿房宫赋》,何不如此时的圣宫?若是安离宫真的要反,此处定然付之一炬化作焦土,任他昔时是怎样的风光无限。
抬眉正见周培海在宫中无所适从地来回走动,恐是我入宫的声响惊动了他,他瞬间抬起警觉的眸子望向我,随即疑惑道:“你是哪个宫的宫女?我怎么从未见过你?门外尽是成王的御林卫,他们是如何让你进来的?”
我面上毫无情绪,抿唇望向周培海,他的声音有着微弱的颤抖,我心知他是害怕了,可我还是不免惊讶于他的骤然苍老,原本只是略有华发掺在青丝中,可如今却是朝如青丝暮成雪!
他额上的沟壑愈渐明显,一双眸子深深地凹陷了下去,两片唇就如同随时会干裂的脆纸,而脊背业已成了一个难以矫正的弧度。倘若不计较言辞是否得当,他完全称得上是一个几近全身埋入黄土之人。
“公公体谅,璇贵妃娘娘实则一直念着与陛下的情意,这才叫奴婢赶在成王下早朝之前过来看看陛下究竟如何了?奴婢幼时学过些医术,娘娘得知陛下病重,便叫奴婢即刻过来了。”我在言辞间一直低垂着面庞,虽说幽涯已经为我易容,但我仍需小心谨慎。
许是周培海太过担忧明帝的身体,亦不知他在天乾宫与明帝一并被关拘了多久,他对我的言说并无太多怀疑,只听闻我是来看视明帝的身体的便直接将我拉入了内殿。
周培海慌忙地将我带至明帝的床榻旁,急声道:“无妨,快些过来看看陛下,陛下这些时日病情愈渐加重了,什么东西也吃不下,眼看着这人就要整个垮下去了!”
我小心地搭上了明帝的手脉,随即向周培海低声道:“有劳公公再去吩咐做些吃食来。”眼见着周培海往门外走去,我心中更加安定了几分。
这是我与冷思平商榷好的,待周培海打开宫门,冷思平便会将他拘起来。我的目的只得一个,那便是让明帝一人落单,以方便我与明帝好好“叙旧”。
门外响起已然料到的声音,我神情全无地望着明帝沉睡的面容,自袖囊中取出幽涯给的缓心丹递至明帝唇边。若是昔日,我必得轻声唤醒明帝请他将丹药服下,可是如今这丹药并非救命良药,只是能让他回复片刻神思的药罢了。
明帝仍在昏睡,我步至案边倒了杯茶后回到榻边,抬手佐住明帝的下颚使他将唇分开,随即将缓心丹塞入明帝口中,又用茶小心喂他送服。俄而,明帝因着喝水不适猛呛了几下,不久逐渐睁开双眸。
他试探着张开自己的双眸,先是承受不了光线的刺激,可现今再没有宫人为他关窗灭烛,他满口急躁道:“来人啊,内殿烛光太亮,去灭掉几盏烛光!”久未有人回应,他终于不耐烦道:“人呢?来人啊!还来人啊!周培海,周培海!”
“陛下不要再叫了,你刚刚服过缓心丹,若是大动肝火,缓心丹的效力很快便会过去,那时你又会陷入昏睡,这一睡,便不知能否醒的过来了。”我漫步至桌案旁将茶盏放下,唇间言声满是不以为意。
明帝似是此时才察觉到我的存在,他皱眉惊呼道:“你是何人?朕似乎不曾见过你!对,朕不曾见过你,你是何人?可是要来加害于朕?”
我听罢明帝的言辞不觉轻笑,冷冷地回眸望向明帝道:“陛下倒是对于你的处境心知肚明,只不过种何因得何果,不是有人要故意加害于你,而是你自己要害了你自己。你方才说你不认得我,那我便让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言罢,我自颈间将幽涯为我制的人皮面具撕下,而明帝也愈渐睁大了眸子,直至看清我的模样,他竟然结巴了起来:“你,你,你,你还活着,你还活着?你如何还会活着?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明帝的语声只叫我觉得好笑,我如何还活着?我该告诉他我不甘枉死吗?我挑眉勾唇,悠着步子走到了明帝的床榻之旁,却将明帝迫往床榻的内侧节节败退。
“我如何还活着?这要多谢谢老天了,老天怜悯,静儿去了,一笑去了,他不愿意收下我,是想留我一命回来问问圣朝尊贵的君王,问问我们三个小女子到底何罪之有,竟要惨遭这样的毒手?竟要成为你这君王的弃子?”我步步迫近明帝,使得他身形为之一震。
“你恨毒了朕,定然不是来救朕的,你,你是来要朕的命的?”明帝的双眸中充满了惊恐,原来天子也有害怕的时候,天子最担心的原来不是失去自己的王位,而是和寻常人一样,生怕自己这条命不小心送了出去。
我抿唇摇头,轻叹道:“我是恨毒了你不假,可我并非草菅人命之徒,陛下真真是猜错了,我本意确是来救你的。你可知你被你的四皇子拘禁已久,而周培海却对你忠心,已将你被拘禁的消息告诉了其他的几位皇子。不过无奈,你膝下皇子众多,却唯有七皇子与十二皇子愿意舍身救你,然而寒王又唯恐违抗君命,故而只身与匈奴在前征战,特让平王过来救你。我倒是有些不明,陛下您守了皇位一辈子,此刻会否是觉得命更重要了呢?”
听闻我的言辞,明帝似乎心生警觉,他一连多日的缠绵病榻让他对于外事一无所知,而我的言说则让他心中有了几分头绪。他幽幽阖眸,双唇微颤道:“你告诉朕这些,究竟是何用意?莫非,你也是来替他们迫宫的?”
“呵,有件事忘了告诉陛下,平王此刻正在殿外,只可惜他能否救得了你,全在我一念之间。陛下若是愿意成全四皇子,那我便让平王速速撤兵离去,若你不愿,你自是明白要如何做吧?”明帝被我说的颜色泛白,我的每一句话都将来意表明,不过是要一纸诏书罢了。
明帝隐隐切齿,古往今来,没有一个君王受得住被人威胁的境遇。可是今时的明帝已非昔比,比起威胁,他更看重自己是否能够苟延残喘,蝼蚁尚且偷生。从前我还敬他是个君王,此刻看来却只是个乞求偷生的蝼蚁罢了。
他强压住心头的不满,轻声应道:“一纸诏书,我给你便罢了,笔墨伺候,我自有大印为证!”我闻言从袖中将一张金纸取出,由自外殿的书案上取了明帝的玉杆狼毫,定定地看着明帝颤着手书写诏书——立寒王为储。
及至明帝自枕下将玉玺拿出,稳稳地印在诏书的最末,我轻手将诏书合上,又听得明帝疑声问道:“你现今帮助寒儿谋得储位,我当时竟未看出你们两个已然珠胎暗结!你可是要嫁与他为妃?”
直至此时,缓心丹的效力已维系不了多久,我眉眼具笑地望向榻上危坐的明帝,勾唇道:“后事如何,我不得而知。只不过前世因果,我还是知晓几分,陛下可知我在宫中侍奉的日子里看遍了宫中百花,却仍觉得春色不够是为何?”明帝闻言无声,我继而俯身至他面前,唇间轻吐道:“因着宫中百花争艳,却独独没有合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