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片红休扫尽从伊

不知道自己昏沉了多久，睁开双眸时周边唯有一人独坐。冷思寒瞧见我缓缓睁开了眸子，柔声道：“感觉如何？你已经昏睡了三天三夜，幽涯他们本来都在守着你，都被我打发回去休憩了。现今匈奴的耶齐被俘，匈奴不会善罢甘休，你定要珍重自己才是。”
我似醒非醒地听着冷思寒的言语，忽地想起来到军营的目的，是而扶住冷思寒的手臂低问道：“十四如何了？身上的毒是否清了？可是已经醒了？”
“若知晓你一醒便要有这些担忧，倒不如让你多睡一会，也算是修身养息了。”冷思寒无奈起身为了倒了杯水，他小心将我扶起靠在他怀中，将杯中水递到我唇边，又道：“十四已经无碍了，他比你早醒一些，十二不小心说出你为了他疲倦昏睡的事情，他还闹着要来看你。你们几个啊，都是孩子脾性！”
冷思寒递来的水冷暖适宜，我就着他的手连喝了几口以弥补体内滴水未进的虚脱，听闻他说笑我孩子脾性，我不禁挑眉笑道：“好，我是孩子脾性，柒郎是大人大量，不知你这个大人可能离开我这小女子？”
冷思寒闻言不由得勾起唇角，他也没想到我真会闹起孩子脾性，见我喝了水后摇了摇头便将杯盏放到了一边，随即抿唇道：“正因离不开你，才要你善待自己。你现已是安离宫宫主，偌大的一个安离宫全系在你身上，你真真是辛苦。”
“我不辛苦，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在事情完成之前，我不在乎付出了什么，但我要你们都好。”我难免得娇柔一次，全然不想在此刻绞尽心思，双手环住冷思寒的腰便依偎了过去。我不知道自己与他能走多久，但是可以的话，我要对他极尽温柔。
许是被我缠得无奈，冷思寒亦是顺手揽住了我，他轻抚着我肩头垂落的青丝轻声道：“今日怎的格外娇气？若是有朝一日我成事却没了你，那又有何意义？我要你与我一起君临天下。”
一起君临天下？这如何使得？倘若我告诉冷思寒，我不仅是安离宫的宫主，还是前合欢王国的亡国公主，冷思寒还能否说出今日的言辞？他是否真会愿意与我一起君临天下？可是我心不在此，我愿意成全他，却不愿意陪他独步天下，不愿意成为君王的女人。
冷思寒见我忽然沉默不言，心中起了几分疑心，他扳过我的肩头直望着我的双眸，我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便笑道：“怎么这样看我？像是不认识我似的，看得我好不自在。”为了不再让冷思寒问些什么，我接着道：“睡了这好些日子，竟饿了起来，可有什么吃的？”
语罢，冷思寒闻声笑了起来，轻柔地将我扶回榻上睡下，低声道：“你且睡会，我吩咐他们去给你做些吃食，好了便叫你起来。”
“我何时能去看看十四？”将要阖眸却又睁了开来，我望着冷思寒将要离去的身影，他的身影依旧冷漠，然而落在我眼中却是别样的意味。我仔细地盯着他的身形，似是要将他的影子留在心底。
冷思寒并未转身，然而耳边传来了他稍嫌宠溺的低叹：“你与十四好不听话，都闹着要探视对方，却都是这么虚弱的身子，没的还叫人以为你们是什么生死相随的患难之交。”
我闻言忍不住暗暗撇唇，佯嗔道：“柒郎向来心广，怎的今时吃起了这没来由的干醋？我对十四，就如同与十二他们的情分是一样的，你不是不知道。尚且十四已经有了妙非言，你说起这有的没的，竟让人心中不平！”
“我若是疑你，便不会直接说出来，我只是恼你不懂得珍重自己。待你身体好些，便与幽涯先回明曦罢，毕竟思觉与思达慕那里还需要你去处理。”冷思寒言间往帐外步去，他的身影逐渐消散，和着帐帘撩起洒在地上的日光一并消失在帐外。
随着冷思寒离去，我不由得暗自低叹，匈奴这一仗应当不会持续太久，只待我与幽涯返回明曦便几近为止了。想来自己何尝不是与明帝一般歹毒？明帝以和亲求得两个民族的安泰，而我却是将对方的要害之人捉来以威胁他们的将士，目的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忧的人受到伤害。孰轻孰重，我与明帝相权究竟谁更卑鄙？
思虑之间十二步入小帐，他看着我紧锁的眉宇，摇头道：“我便知道，即使是要你躺在床榻之上，只要你醒了，你便不会安然休息。心里可是又在想什么有的没的？”
身体已不像初醒时虚弱，我见状撑手坐起，望着十二无奈的样子笑道：“别和你七哥一样的面色，他来教训我已经够了，没的又让你说了一通！”随即轻叹一声，语声柔了下来又道：“想必你已知晓，我派人擒了思觉和思达慕两人，现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了。”
“你做的没错，你与思觉、思达慕二人虽无什么纠葛，但是他们匈奴着实与圣朝为敌，若单单擒了他们便可宁息战祸，你这是造福了更多的将士，免去了他们家人妻离子散的痛苦，何乐不为？”冷思平说话间搬了个木凳往我榻边落座。
我眼见冷思平坐了过来，心中倒的确有了几分平息，然而想起明帝的所作所为，又不禁抬眸望向十二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你对你父皇是如何论断的？他在你心目中，是枭雄，是奸雄，还是……”我思虑片刻，仍是没有将“不赦之徒”几个字说出。
冷思平眸间寻味起来，他淡淡挑眉，沉思几许道：“寥寥几字，不足以概括全部。我自知念想并不全然，但在我心中，父皇他为事自有道理。为君者必有令寻常之人不解之处，关于父皇的言论颇多，不可尽信，却也不可全信。一如日后七哥做了皇帝，他为君之时必与今日不同，那时必得你多加体谅才是。”
一言已尽，我不禁垂眸低思，冷思寒今后为君，我是否能够伴他左右还要另说，但就我此刻来说，我不会选择与他相陪。我幽幽转了转眸子，随即反问道：“你可有去见过十四了？他可还好？”
“好，好得不得了！不过真真奇了，十四醒了之后像是变了个性子，按理说他还不至弱冠之年，却比我多思许多，看来我是在南疆逍遥惯了。他如今这一醒，更是连连说道，父皇病重，匈奴不日则败，须调兵回宫御守，唯恐四哥他在宫中趁机对父皇下手。”冷思平似是无心将这些说出，我心中却隐隐作忧，十四谋略不下于他几位皇兄，并非无将相之才。
冷思平在前，我淡淡勾唇浅笑似是别无他想，唇间无意道：“匈奴的几位谋士也是骁勇得很，只可惜他们是与柒郎相战，若非如此，他们许是百战不殆的。单看那个耶齐将解药藏在自己的左腿，这份对待自己的狠辣之心并非人人有得。”
十二冷笑道：“可不是，若他们不是我们的敌人，我倒真对他生出了几分敬意，对待这些勇将，我们向来是好吃好喝招待的。你也见到了，纵然我们想向他要解药，也不曾对他严刑拷问。这都是七哥的思量，恐日后别有他说，换做我可做不得这些，只管叫他皮开肉绽！”
我闻言轻笑出声，原来以为十四是孩子脾性惯了，却不曾想十二与他相较更是没有心思的。见着十二怒气冲冲的样子，我摇头道：“你做事还是少些冲动为妙，多听些你七哥的不会有错，若是柒郎不在，你便要听着些十四的。”
言罢，幽涯与安琰从帐外进来，他们见着十二在，随即颔首行礼，似是欲言又止。冷思平见状心中了然，笑道：“你们且说着，我去十四那里看看。”
待十二走后，我望向幽涯与安琰两人，凝眉疑声道：“什么事情不能当着十二面上说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徒叫人嫌疑。”
“宫主见谅，是手下的线报，明帝那里怕是不大好了。”安琰恭敬地抱拳回向我，他容色严谨像是思虑着如何应对，随即问道：“听他们说，明帝怕是撑不多两个月的时日，成王有意将此事隐瞒，正如宫主所料，他有意威迫明帝。”
这倒是在十四的意料之中，但是即便他们星夜赶回明曦只怕也无济于事。冷思成既然有意将此事隐瞒，纵然他们再多疑惑，若不是亲自归去明曦圣宫，都不可能见到明帝。千算万算，周培海根本斗不过冷思成的狡黠，如今冷思云被禁在军营，他必是对璇贵妃以求帝救云的理由相欺。
想来是璇贵妃太担忧自己的儿子，竟没有想到冷思成一个连亲生母亲都能忍心谋害的人，怎么会如此好心帮她救一个阻他登上皇位的对手？
我凝眸沉思片刻，随即对安琰道：“将寒王请来，你叫安玖的手下将这个消息同样传到南疆湛王那里去，湛王素有八贤王的名声，知晓了这件消息必定不会袖手旁观。由此一来，明帝便是父慈子孝，寒王则不是孤身一人抗旨回宫护驾了。”
“可是寒王他们若是回宫护驾，明帝那里如何交待？明帝必会疑怪他们是如何知道消息的，这也不是让寒王徒惹嫌疑吗？”安琰一边应声却仍然心存疑惑。
唇角勾起，我挑眉幽阖凤眸，轻声道：“这一切不是别的，全是周公公的功劳啊，纵使在这么危急的情况下，周公公还能找到肯为明帝效忠的死士将消息传给几位皇子，这可是公公的大功一件！”
安琰闻声浅笑，心中豁然明了，随即疾步往帐外走去。
幽涯见状勾唇道：“你就这么相信湛王会回宫护驾？倘若他归去之时比寒王的呢个人早些该如何？”
“我们不是寒王的人吗？湛王绝不会早到，因着他还未听到消息之时，寒王的人马必定到达圣宫，可是寒王的人马到达之时，我已随之身在圣宫之中，而寒王的人忙于同冷思成的叛臣交战，必定来不及见明帝的最后一面。”我面无神情将一切悉数道来，直让我认不清自己现今的面目。
“如此看来，在众臣那里，你必定要说几位皇子是同时得到消息的。寒王在不延误军情的情况下派兵前来护驾，可见敬君之心，相比之下湛王便是寒王的对照了。湛王好歹也对你如此情深，你可真舍得用他？”幽涯缓步过来搭了我的手脉，唇间言语可是全不饶人。
我不怒反笑，幽涯这几句决然是存心的，他明知我对冷思寒的心意却仍是用冷思湛来打趣，这看来着实有些不地道，但是我对冷思湛本无情意，何必徒增这些心事来恼怒自己？我轻笑道：“你这昏话日后还是少说为妙，等回头与冷思寒说过之后，我们先回去料理思觉与思达慕的事情，无论他们匈奴要怎样内斗，全与我们无关。”
话间冷思寒进入营帐，他冷眸垂思道：“朝中之事，安琰已经对我说过了，我身在君命不得回朝，让十二与你们回去，十四将将退毒不宜舟车劳顿，让他在这里养伤为妙。你们有思觉与思达慕在手，估计匈奴也没这心思来与我们征战了。”
我望着冷思寒忧虑的神色道：“放心，我已派人去通知湛王和卿王了，其他的事宜我会处置清楚，你只需在这里镇守便是了。那个呼伦木不是如此容易对付的，你且得小心，还有那个耶齐，虽是败军之将，但是铁骨铮铮，你需善待，我不日便会放思达慕他们回匈奴。”
“你可知如何处置他们两个？断不要杀了他们。”冷思寒望着我稍嫌苍白的容色仍是心存担忧，随即又道：“你身子将将恢复了一些，路上不用太赶，八弟他们不会这么快到达明曦的，朝中之事且要你指点十二去做。”
闻言，我缓缓颔首，瞧着冷思寒一副忧心的模样，唇间浅笑道：“放心，我的身子自有幽涯整治。我会让思觉与思达慕完好归去，匈奴族人的争斗与我们无关，但我断不会让他们如此轻易便回去。明帝那里，我会处置妥当，你安心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