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无心与璟儿已经归去萧城有一个月之久,也就是说冷思云已经与匈奴大军激战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里冷思寒往四月楼去得勤快,因着如此才能与左相不期而遇。我并不知晓冷思寒是如何与左相周旋,也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作为诱饵,然而冷思寒的大智毋庸置疑,所以不需我们的担心。
我坐在窗边望着外面瑟瑟萧索的秋景,好好的一树白玉兰如今连枯叶也不剩几片,树下的石桌与石凳都被落花和落叶铺满。飘落的白玉兰边缘泛黄而卷起,落叶脆而易碎,一切都在向世人展示着生命的柔弱之美。
“忆雪!”门外冷思玄的声音传来,引得我侧目往门庭的方向望去,而冷思玄一阵风似的跑进了我的房内,气嘘难平道:“忆雪,方才七哥被传入宫中,想来是九哥终于敌不住匈奴悍军了!”
不错,这些时日里虽然冷思云人在疆外,可是战报却频频传来,一开始由于冷思云人马诸多还能与匈奴争个险胜或是平手。可是虽说思觉无道昏庸,然他手下却着实有几个勇猛无比的大将,那些在大漠里生长的勇士都着自己独特的作战方略,攻击更是凶狠无比。他们先是不露实力,在了解了对方的战斗力之后,便会将敌人杀个措手不及!
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担忧,匈奴如今正是士气大胜的时候,即便是冷思寒过去也未必能有十足的把握将他们一举击溃。我猜测冷思寒此去应该会兵分两路,他带着房蒙和徐子靖从京都出发,而大哥和淳于勉他们应当会从南疆直接绕道于匈奴大军的后面,由此一来便可呈夹击之势。
我轻手抚着窗下的秦筝,覆舟即在手下,明帝一生在位也算是造福社稷,只可惜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个人不可能一辈子稳稳地坐在一个位子上。明帝能在今天的位置,背后不知牺牲了多少人,单是我知道的他已是下手狠辣且不惜往日的情分。
手中轻拨筝弦,挥袖奏出一曲《虞美人》辗转指间,唇间低念道:“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好好的,怎说起了这悼念故国的曲子?尤其最后一句,喻意虽好,可是愁便愁罢了,竟还像那春江水奔流不息。咱们圣朝正兴盛着,可不能犯了这样的晦气!”冷思玄边说边步至案边斟了杯茶,满心想着能随冷思寒一同去征讨匈奴。
我挑眉抿唇道:“十四爷此言差矣,这曲子虽有言及故国之心,亦可理解为宫中女子看世事轮回。正所谓斗转星移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事事休,君妾满腹愁,因而才像那春江流水罢了。”
十四听罢往我处步来,他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朝我伸出食指摇了摇,挑眉道:“你这解释稍有牵强,后宫之中妃嫔诸多,若真的都这般怨声载道,真不知父皇还是否愿意往后宫去了,璇庶母也没了今日的风光。难不成你是担心七哥他……七哥虽有三房侍妾,可他只属意你一人啊!”
“好了!越说越没个着调!你方才说七爷被唤入宫中了,可是确定了云王不敌匈奴?战况究竟如何?圣朝军力伤亡如何?”我指尖轻点,筝弦随即止住,乐声即断。
冷思玄握着茶盏的手微微落下,抬眸轻声道:“圣朝出兵五万,而匈奴唯有三万人,双方刚交锋时匈奴损伤很多而我军则恰恰相反,然而直至今日,我军损伤过半,而匈奴却仍剩下三分之二的人马。”
“也要说是九哥真真不经打,亏得他母妃还调动母家的势力为他多加辅助,他在战场上毫无经验又不听谏言,真是给了他多少帮助都是徒劳!”我与十四方说道着,冷思平亦从门外进入,他似是在门外便听到了我与十四的对话,一进门竟也一同愤愤地说了起来。
“我听闻璇贵妃的母家本也是开朝之臣,这次冷思云打了如此的一个败仗,想来璇贵妃面子上也是挂不住,她在明帝面前还不知做了多少担保,不知道她此后在后宫之中是否仍是一枝独秀?”我眼眸逐一掠过手下的筝弦,食指不经意挑动一根筝弦发出一声闷响,如一记闷雷怒放在我的脑海。
十四闻声不由得皱眉,他疑声道:“为何听了你的言辞,似是璇贵妃在幕后操纵甚多,你心中更是怨怼于她,可你究竟是为何对她心生气恼?”
我起身步至案边,抬手向冷思平两人示意落座,提起茶壶为两人各自斟上茶,沉声道:“安离宫的人曾经在四月楼发现成王与云王秘密商谈,而杨柳依和方来仪也一并陪坐,他们所商之事是关于明贵妃的。”
“竟是他们联手害了我母妃和明庶母!虽然璇庶母是九哥的母妃,而九哥素来是邪魅不羁,可我母妃对璇庶母一向也算是礼待有加,她怎能下此毒手?”十二愤而起身,他神色怒而不失黯然,心中恐怕也怪责我不早些告知他事情。
十四抬手拉住十二让他坐回雕凳上,随即才低叹道:“忆雪自是有她为你的思量,你脾性耿直,她若早些告知你,只怕你会直接去为段庶母报仇。而七哥也未必不知此事,他能够忍下对明庶母的哀思而苦心瞒你,你理当明晓他们的对你的良苦用心了。”
言及至此,我不会猜不到十四必然也料到宸美人是因何被人诬陷,只怕凶手一样是冷思成他们,而执行者定是璇贵妃。后宫之中,若非得到了璇贵妃的允许,即便是杨柳依与方来仪也不能在她的眼皮子下谋害后宫妃嫔。若璇贵妃般的女子若是到了如今的这个地位,想来也是费尽了心思。
“璇贵妃今日的地位得来不易,只是苦了明贵妃。她明知自己要遇害,却还是喝下了你母妃的那杯毒酒,她是不想段妃为难。方来仪她们也算是用了心思,明贵妃心气高,偌大的一个圣宫亦惟有段妃能和她说上几句话,而你又与七爷交好,所以段妃才会变成她们利用的对象。”我挥手招来窗外不远处的琉璃,她似是将将从厨房过来,手中还端着些吃食。
琉璃见状颔首走来,她端着一盘吃食笑道:“宫主,你日中不曾吃些什么,琉璃想来是你进得不香,便去厨房做了几个清淡的小菜。既是十二爷和十四爷都在,便同宫主一起用些吧?”
琉璃言罢将几道清淡可口的小菜一一摆到桌上,十二却凝眉道:“忆雪,你近来进食不多,可是在想璇庶母的事情?你现已出宫,这些事情你难以周顾,仔细再熬坏了自己的身体,可是要我心中不安?”
我安身坐下,执起琉璃递来的辟毒银筷为自己布起菜来,一边朝十二撇唇道:“真是不识好人心,我不过是想先将事情思量清楚再进食罢了,瞧瞧,我如今不是在吃吗?琉璃的手艺是极好的,只不知你们两个人可愿看在我的面子上,陪我小用一些?”
“美人相邀,我与十二哥岂有回绝的道理?”十四随即将一双银筷递入十二手中,而自己也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似是无意般说道:“咱们几个自相识便是无事相隐的,如今该吵的便吵一架,过去的便过去了,吃了这顿饭也就罢了。”
十二闻言勾唇,缓缓摇头似是在自嘲着喜爱钻牛角尖的毛病,又轻拍了下十四笑道:“好啊,如今连你也敢教训起我这个兄长来了,我随七哥征战沙场多年,现今倒被你说成是小家子气了!”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快些试试琉璃的手艺,她可不仅是铸艺了得,你们赶快好好品食这菜肴一番,也算是不辜负她的心意了!”我言间开始为十二和十四布菜,更是不动声色地在十二碗中夹了几瓣蒜进去,十四和琉璃看在眼里却不作言声。
十二听罢我的言辞,看也不看便夹起一瓣蒜放入口中,待唇间咀嚼了几下,琉璃和十四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十二这才明白是我做的手脚,遂而叫喊道:“好你个忆雪,敢给本王夹蒜?本王要你回头和我比试一番,帮皇甫大哥检查下你的剑法是否退步了。”
我笑着应承下来,心中却不免有些担忧。现今我身患心疾,过分思量和过分的行动全会使我的心脉受阻,然而若是我此刻因着思索这些而让琉璃他们看出苗头,便更不是我所愿。与其如此,倒不如由着性子去做,至少我于己于他们都能够安心。
“七爷?”琉璃的一声言唤让我们几人都往门边望去。
只见冷思寒神色凝重地望着我,我无奈低笑,他必是听到我应下十二比试的言辞,又念着我日前心脉患疾的事情,故而此刻眸中显露出丝丝担忧。
我对冷思寒眸中的忧虑只当不明,莞尔问道:“何时出征归去?”
“明日一早出发。先前四哥不敌匈奴,父皇已夺了四哥御林军指挥使的大印和令牌,此次九弟战败,父皇大怒,着将九弟因地拘禁,他让我带着十二弟以我自己手中的军力去对战匈奴,将六哥和八弟分任御林卫正副使派去替我驻守南疆。”冷思寒言说时在我们几人间落座,执起我将将摆在桌上的银筷又重新放入我的手中,示意我继续进食。
“六哥和八哥?看来父皇是觉得戍守南疆不需多费军力,他是把阿伦耶慕当成软柿子了!幸而阿伦可汗与我们是好友,只不过便宜八哥了,而南疆那些兄弟全部都要同我们一起去对战匈奴。”冷思平满心愤愤地吃着碗中的菜肴,只是拿着银筷不停地在碗中拨动着。
冷思寒不满道:“瞧你这孩子脾性,还不及十四沉着善思,真是白白跟着我在南疆戍守多年了。”
我抬手扶住十二的肩头,笑道:“十二只是气不过罢了,他脾性耿直我们是知晓的,无妨。你何不直接告诉十二,无战事则无战功,而十四也未必是善思,他现在只不过是饿了,因而埋头在菜肴里难以抬眸罢了!”
众人听罢我的言辞都笑出声来,十四无奈地望了我一眼,气恼道:“莫不成我只吃不言语还招惹了你?”
十二笑着问向冷思寒:“七哥,我定然是跟随你去征战的,十四和宜道也会去,但是我们切不能让朝中空着,这样便让四哥一人在朝中为所欲为了。”
冷思寒阖眸沉声道:“我会让房蒙留在朝中,他和徐子靖现在前堂稍后便会过来。徐子靖领军的能力强过房蒙,而房蒙心细而不多言,适合在朝中察言观色,只需隔一段时日告知我们宫中事宜便罢了。”
说曹操曹操便到,徐子靖与房蒙两人已说道着往房间步来,他们似是在争论些什么,入门见到我们几人围坐桌边便拱手道:“见过寒王,平王、玄王有礼。”待他们看到我时便停顿了下来,想来他们是不知如何称呼我。他们并非安离宫宫人,因而不可如琉璃他们般唤我宫主。
谁知十四对他们的心思了如指掌,轻咳了几声,故作无意道:“咳咳,还没见过寒王妃呢!”我心知他还念着我们先前提及的《虞美人》,怕我对冷思寒心存误解。
我闻罢佯怒道:“胡扯什么!越发放肆了,回头我且要跟非言说道说道,十四竟也成了这般没规矩的人了!”
冷思寒听罢微皱眉头,十二和十四几人也怔忡发愣,琉璃见状有意舒和气氛笑道:“真是,瞧瞧十四爷说的,我们宫主还未嫁给七爷,七爷也未有向安离宫提亲,任何女子听了也是觉得不快的!若是想要房蒙他们有个说法也简单,待成事之后,七爷提个亲不就罢了?”
十二闻言笑道:“是呀,这偌大的寒王府总不能一直没个打理的人哪!只是还须待到成事之后,不过没关系,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他们说的欢喜,我明知冷思寒此刻正默然望着我,我却不得不起身扫兴道:“你们且先说着,我与琉璃去善堂和医馆瞧瞧,回头便在四月楼用晚膳了。”琉璃闻罢朝几人福身行礼,随即跟着我步出了小院。
待步出王府,琉璃跟上我的步子,不解问道:“宫主,你方才为何有意避开王爷?眼看笑姑娘与皇甫公子结成了秦晋之好,无心姑娘也有了璟儿的陪伴,独独宫主还没个托付。琉璃知晓宫主是属意王爷的,又愿意助王爷夺嫡,可如今为什么要这样为难自己?”
我似是疲倦地阖了阖眸,轻叹道:“我有心又如何,并非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缘分一词甚妙,失了任何一字旁伴都不作数的。我纵然知晓柒郎的心意,却不能保证自己能够伴他一生,宁愿守着他。”
琉璃并不明白为何我不能陪伴冷思寒一生,她似懂非懂地颔首,跟随着我一同往医馆走去。而我们更不知道,冷思寒几人在房中神情黯然,他沉思片刻做出了一个让众人大惊失色的决定:“我们今晚动身,不必告知忆雪我们的行动,我要她留在明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