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兜兜转转，回到原点

福利院的小孩子因为每天打架，所以浑身都脏兮兮的。为了能够讨得那些大人们的欢心，我每天都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大方懂事，不跟那些孩子一起打架。然而即便是这样，也没有人肯领养我。他们都说，因为我年龄太大了，已经认得了自己的生父母，就算被人领养了，将来也是不亲的。所以没有人肯领养我。
我在福利院过了一天又一天，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出碍事尽头。我心里开始着急了，我不能再继续在这里呆下去。
每当到了夜晚，小朋友们聚集在一起嬉戏玩耍的时候，我总是孤独一个人，想起那天下午的那一幕。惨白的阳光，母亲的尖叫声，大滩的鲜红的血。
有无数个夜晚，我在噩梦中醒来，我仿佛都能听到母亲的哭声。我思念我的母亲，我都会从心里深深地痛恨那个叫做秦苏的女人。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早晚有一天，我要把这同样的痛苦施加到她的身上。
我每天都在等，像只渴望被领养的流浪狗儿一样伸长了脖子等待着有人把我挑走。我等啊等啊，机会终于来了。
那是一对看起来很有涵养的中年夫妇，他们打算要领养一个比我小五岁的男孩阿蒙。我用平时攒下来的五块钱收买了阿蒙，我们达成了一个协议，只要我给阿蒙五块钱，当那对夫妇来领养的时候，阿蒙就假装生病，由我代替他去“接见”这一对夫妇。
阿蒙毕竟比我小了那么多，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对于他的未来而言意味着什么。当他看到面前那五元钱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阿蒙知道，五元钱可以换来几个面包，几罐饮料，可是他却不知道，把握住这个机会，永远不用再为面包和饮料操心。
我知道这些。虽然我知道自己这样做很对不起阿蒙，但是我必须要把握这个机会。
当那对夫妇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阿蒙真得不见了。他们很失望，打算离开。我便急忙上去自我介绍，说，叔叔阿姨好，我叫乔晨，很高兴能够见到叔叔阿姨。
中年妇女微微一笑，但是他们并没有打算领养我的意思，依然转身要走。
我急忙上去拉住阿姨的衣襟，恳求道：“阿姨，我很懂事，会做饭，学习成绩也好。你和叔叔领养我吧，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这样的请求让他们吃了一惊，女人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终于开口笑道：“他看起来也不错，虽然年龄大了一点儿，但是比那些小孩子更懂事——你说呢？”
中年男人终于说道：“那就他吧。”
那一刻，我的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像是中了头彩一样高兴。我终于从这里福利院里逃出来了，我终于可以像所有的孩子那样拥有了家庭。为了讨得养父母的欢心，我一踏进家门，就立刻改口喊他们爸妈，把养父母乐得喜笑颜开。
养父姓顾，我便跟着他改了名字，叫顾念之。我多么害怕因为自己表现的不好而让他们不喜欢我，让他们放弃领养我，改为领养别的小孩。我多么担心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我竭尽所能地让他们开心，我的到来让这个家瞬间充满了欢声笑语。一直以来，在他们眼中，我是那样一个乐观而懂事的孩子，我走到哪里，笑声就跟到哪里。
可是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这样的乐观的外表不过是一个面具，面具戴的时间长了，就会越来越逼真，别人只会看到那个戴着面具的你，而永远无法知道真正的你。知道真相的，只有我一人。在我的内心深处，有一个仇恨的死结永远都无法解开，那种仇恨在我的心里不断地膨胀着，控制了我身体内的每个细胞。复仇的念头无时无刻不在我心中萌发出来。
养父母开始送我读书。我很珍惜这难得的机会，我在学校里一直是个优等生。我之所以要这么努力地成为一个好学生，一是因为我害怕失去养父母的喜欢；二是因为，只有我变得强大了，我才能实现我心中报仇的愿望。秦苏，这个名字，已经刻进了我的骨头里，我带着仇恨，永远深深记得这个名字。
我的脖子中戴着一个项链，那是母亲在世的时候，送给我的项链，里面装有母亲的照片。自从母亲离开之后，这个项链成为我的至爱。我一直戴在身上，在我内心里，她永远都活着。
养父母很喜欢我这个懂事的孩子，在他们眼中，我不仅懂事，而且优秀。大学毕业后，父母供我去国外留学，虽然学业有成，但是我却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有一个结一直没有打开。
留学回来，我在国内有了一份相当不错的事业，听说生父乔慕君已经退休了，秦苏也已经年老了，我想，是时候该把十八年前的恩怨旧账重提了。
我正在策划报复秦苏的计划时，重大的新闻发生了。“女作家温岚作假”一事在一夜之间闹得沸沸扬扬，我从报纸上得知，原来红极一时的女作家温岚就是秦苏的亲生女儿。
得知这个消息时，我原本报复秦苏的计划更改了方向。秦苏已经老了，报复她似乎已经失去意义；但是她的女儿还年轻，还有很远的前程。我要报复的对象便从秦苏转为了她的女儿，我要让同样的痛苦发生在她女儿的身上。
十八年前，她的母亲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十八年后，我要让她的女儿为她当年的错误付出代价。
我精心策划了一系列报复的过程，和温岚的相遇根本不是偶然，而是在我的精心安排之中的。
她是个外表看起来很冷漠但是内心十分孤独的人，要打开这样一个人的内心，其实并不难。我从小就习惯了演戏，所以在她面前演戏，假装自己是一个深爱她的人，对我而言，驾轻就熟。
和她相处的越多，我发现我们越相似。我们都是内心孤独的人，戴着厚重的面具。只是不同的是，我用快乐的外表来掩饰自己的内心，而她选择了自我封闭。
我们在一起度过了一段很快乐的时光，有那么一刹那，我的直觉甚至告诉我我真得爱上了这个女子。但是我的理智很快便又会告诉我，她是我要报复的那个人的女儿，我只能恨她。我这样做只是为了演戏。
我和一家报社联系好，千方百计得到她的新书，然后用新书大做文章，让温岚彻底失去翻身的机会。她太过于信任我了，以至于我原本以为会面对的困难根本没有发生，我轻而易举地就让她写完了新作。
终于，我内心的那个结打开了，我报仇了，我精心的复仇计划一步一步实现了，可是我却没有成就感。
于是我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她，我希望从她绝望的眼神或者痛苦的表情中找到自己的满足感，可是让我吃惊的是，她的反应却是如此的平静，仿佛所发生的一切都和她无关。她对待我如同对待陌生人。我多么希望能够看到她冲上来打我或是骂我，最起码让我觉得我这么多年的仇恨是有分量的，我这样做的确对她造成了伤害，就像当年她母亲那样做让我深深受伤一样。可是她的反应却是如此冷淡，仿佛我们从不认识。
她用这样的态度对待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让我感觉到如此难受，让我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我知道那些日子，我们之间苦心经营起来的感情，已经被我亲手毁掉了。我给她构筑了一个美丽的空中楼阁，然后又毁掉了她全部的希望。这对于一个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一个心爱的男人身上的她来说，也许是致命的打击。
当她选择要结束自己生命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们之间的过去，也在那一刻，一同死去了。
我报复了她，可是我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快乐。
黑乎乎的房间里陷入死亡一般的寂静，墙上的始终像雨滴敲打青石地面一样发出清脆的滴答声，这个声音让人的心里感到寂寞和害怕。
为母亲报仇——这个念头是支撑顾念之这么多年一脸坚持下去的动力，可是现在真得完成了这个使命，为什么他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打开照片，盯着上面的女子，她的脸上依旧是平静的、淡然的笑容。顾念之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也许这么多年来，仇恨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而母亲从来都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带着仇恨活下去。
顾念之从咬了咬嘴唇，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拨通了报社的电话。
“之前交给你的那份书稿，现在我想收回。”顾念之淡淡地说道。
“收回？顾先生，你可要考虑好了，违约是需要支付三倍违约金的……”记者在电话那头立刻诧异地喋喋不休地说道。
顾念之打断他的话：“我已经决定了。即刻把书稿退回来，我同意支付违约金。”
如同上一次长途旅行一样，这一次温岚依旧跋涉了很久，不过这一次，她已经不再向往繁华的都市了，她选择在一个小村庄停下了。这个小村庄和她记忆之中自己出生的地方有几分想象，又勾起了温岚内心深处埋藏多年的回忆。
当年离开村庄的时候，不过才十多岁，人生如同一幅刚刚展开的画卷，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在上面留下什么样的图案。
而如今，再次重回村庄的她，却已经经历了二十年的浮浮沉沉，带着一颗早已疲倦的心。
生活是什么？怀着希望朝着远处处罚，兜兜转转，历经艰辛，却发现在转了一圈之后又重新回到了远点。
两次都是站在同一个地方，只是两次的心态已经截然不同。第一次，是把原点当做起点，以为未来有更好更精彩的内容，野心勃勃；第二次，是把原点当做终点，早已身心疲倦劳累不堪，甘心归隐。
想到这些，温岚嘴角不由得浮上一缕麻木的笑。现在，连微笑都变得很吃力了。
这是个与外面的世界有点封闭的村庄，自从流行打工之后，村子里的男人们都相继出去打工了，只剩下女人和孩子们。破落的房屋到处都是，要找一个住处并不难。
温岚在村庄里找了一个安静的住处，每天在早上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就起床，到外面呼吸两口新鲜空气，坐着看书一直到午饭时分；晚上天色一暗就上床休息，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规律而简单。
房子是砖瓦墙，屋顶上铺着芦苇，看起来很破旧，像是有些年代了。屋顶上有一个很大的洞，每到下雨的时候漏得哗啦哗啦的，于是天色一变，温岚便提前用洗脸盆放在漏洞的下面，半夜要是下了大雨，到了早上，竟然能接满满的一大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