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犹念飞花堕尽愁（二）

感情是相互的，我总是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总觉得我的爱是一种施舍，即使喜欢也是那么肤浅，从来没有考虑过或许他喜欢的并不是我以为他想要的。
对方的心情，从来不去考虑，只是以己度人，自以为是自作主张。
原来，我是那么讨厌的人呢。
可是就算这样，那样的我居然能得到那么温柔的对待啊。
我总是觉得自己不慕虚名纯洁圣洁，自以为我的心灵干净的像一汪湖水，甚至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最真实的人。
到头来，谢依依都比我敢作敢当。
我双手抱住膝盖，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看着空荡的冷宫，觉得很安全。
第一次，这是我离开二十一世纪，离开天朝之后，第一次好好审视自己。我也曾像谢依依那样看不起那些迂腐的封建制度，看不起以夫为天的那些女人，总以为我比这些人多了两千多年的文明智慧，我是救世主。也曾经万念俱灰，觉得这个次元毁灭都不要紧，不过是些不知道是哪个次元的生灵而已，全都死掉的话说不定我就能回家了。
可是就在刚刚，就在我发现不是所有事情都像我意料之中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不是万能的神，我即使穿越即使重生，我也会失误我也会被算计到内伤。
我来到这里，就表示这个地方不是冷冰冰的二次元，而是我生活的世界。
这里的人跟天朝一样有血有肉，我即使有一天离开，也希望自己的存在并不是一尊石像那样完美冷冰冰的人，而是用心的对待过这些人，然后离开。像《千与千寻》里的千寻那样，既然到了这里，那就努力的用心的对待每一个人。
想通这些我豁然开朗起来，我是天朝职场打不死的小强，那个升职失败却卧薪尝胆把对方一举击溃的谢瑶嬛，是那个被吐槽成为某部宫斗女主却纯粹坚守原则的谢瑶嬛，是那个对待每一段感情认真的有点死脑筋的谢瑶嬛……
原来，真的是要找回自己的。
到陌生的地方，拥有从前没有的身份、美貌、才华……那种优越感，真的会杀死原本真实的自己的。
还好，不算太晚。
我打起精神，决定小强一样的活过来——天塌下来都有姚明，有什么事情有什么大不了？不就是宫斗宅斗各种斗？
你出手，我接招，女主风范你抵挡不了。
迷迷糊糊的靠在墙边，我想着明天的应对之策。突然听见碧月的声音。
“小姐，小姐，醒醒……快醒醒……”
差点忘了，碧月当时被我留在我的住所安排后续事件，也就是解决贤妃的问题。贤妃的软肋不是假流产，而是她的情郎。贤妃像所有古代大家闺秀一样，喜欢着一个贫穷志坚才华横溢但不得志的书生，宁采臣一样的美貌，杜甫一样的忧国忧民。她的家族就是拿那个书生的命来逼她进宫博宠。而且开出“你要做成太后就把他送去给你当面首”的条件。
所以我笃定，她会站在我这边。
所以我一点也不着急，只要贤妃说不是我，那么流言不攻自破，那些妖孽鬼谈之说也会变成一种三人成虎的空穴来风。而现在碧月出现在这里，说明出问题了。
我懵懂的看着她，“怎么了，碧月？”
碧月严肃的看着我，“小姐，您还记得右相顾旻么？”
我点点头，不知做何感想，就听碧月说：“这件事是他做的，他已经拿那个男人的性命要挟贤妃，如果不按照他说的做，那个书生马上就会死。我去见贤妃的时候遇见他，他说——”碧月忧心的看着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一笑，“他说什么？”
“他说——若不是小姐太聪明，他还是会留着小姐玩一阵子的……他还说——可惜了，这么有意思的玩具，他清明会去给你上香的。”
我穿越第一天，跟顾旻发生了不寻常的关系。之后成为他的一枚棋子。
他一直都是冷漠无情的，甚至残酷。
他说自己有一个使命，就是把景轩帝搞下台。
所以他一直走到丞相的位置，成为盛明史上最年轻的正一品官员。
年少有为，可是他不快乐。
他悲剧的源泉来自于他那坑爹的身份。
窗外一抹月光细细密密的洒在我的面颊上，我迎着光对着碧月微笑，“我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了，你猜我会怎么办？”
碧月微笑，“小姐不是一直觉得不对劲么？你掩藏的那么好，顾相还是看出来了，说明小姐是与众不同的。顾相用了这么大的手笔对小姐下手，不会希望小姐就这么死掉吧。总觉得，他只是想要看看小姐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我微微失神，是这样的，顾旻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他会一再的试图挑战一个人的底线和智慧，他会残忍的把你推下悬崖，然后陪着你一起爬上来，那么决绝的方式。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上辈子我不喜欢他的原因。
相比较而言，景轩帝肖誉就很温柔，说着可以为你遮风挡雨于天下为敌，可是最后呢？
我不知道别的女人是怎么样的，但是对我来说，我总是对温柔的人没有免疫力呢。
顾旻他，从来不要我的命，他只会让我知难而退，选择跟他一条船而已。
上辈子我刚穿来，他也是用了类似的方法控制我。
他需要一个可以接近景轩帝，让景轩帝迷恋上的人。
而上辈子的我，以为我把肖誉迷住了，结果是我迷上了肖誉。而顾旻更可笑，爱上了自己的棋子。我们都不得善终。
我对着月光看自己身上的长相思，在深宫这种地方，长相思疯长，那种细细密密的线缠绕着血管，真的有缠缠绵绵细细密密相依相随的感觉，美的惊心动魄。
似乎在诉说着相思。
我想起留白，觉得因缘际会，人总是会爱上意想不到的人，然后从此步步走错。
就像我，就像太后，就像先帝。
上一辈的恩怨我来来回回不想搞清楚，现在，我要想办法离开冷宫，打消太后对我的怀疑和膈应，成为她信任的世家女。
我握着碧月的手，淡淡的问她，“你在哪儿遇见顾旻了？他原话怎么说的……或者，他有没有提出什么条件？”
碧月表情很纠结，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说的样子，犹豫了一会，眼睛一横，告诉我，“我看见五小姐和顾相在一起，然后五小姐离开之后，他就对我说——出来吧，我早就看见你了。”
“然后你就愚蠢的走出去了？”
碧月急了，“我怎么会？我还躲在原地，然后他说——你跟你家主子的习性倒是挺像，你们都像只怯生生的小猫，看起来无害，其实爪子锋利的很。”
我迟疑了一下，想起从前，他摸着我的脑袋，揉着我的一头青丝，“傻丫头，像只笨猫一样，我还是另找他人算了。”
可是我当时已经中了毒，只好巴巴的求着他，“我会好好的，你别杀我。肖誉一定会喜欢上我的。”
而现在，我茫然的看着窗格处的月光，心里弥漫出一股淡淡的忧伤。
其实一直是喜欢的，只不过我上辈子选择了肖誉，最后明白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这辈子我知道自己可以回家，所以早就没了那些风花雪月的心思。
可是，在我还记得那个视我如珠如宝的男子的时候，他却依然是那个风度翩翩冷静自持的顾相，眼中没有任何人。
或许我现在，只是个有趣的玩具罢了。
看着我在深宫里垂死苦苦挣扎，迫切的希望活下去，可能很有趣而已。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这次不会像上次德妃的事情那样。
既然是顾旻出手，一定可以坐实了我把贤妃推小产这件事情，然后再让太后以为我是用的阵术来宫中向她复仇，我马上就被当作妖孽被火烧了。
说不定我这么没用，静玄也懒得理我了，我的灵魂就会彻底消失在这个时空。
说不定，在天朝，有一个妹纸已经取代了我在父母膝下承欢。
说不定，她温柔善良，脾气好，不像我那样暴躁易怒，喜欢跟父母吵架。
说不定……
我突然觉得，自己这么活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我玩着柔软的发丝，看着窗外的明月，不知道哪里有出路。
碧月看着我，然后轻声说：“小姐，你又犹豫了么？”
“啊哈？”我吃惊的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小姐每次在犹豫在失去斗志的时候，都会很悲伤呢。小姐要做的，是很重要的事情吧，所以才会在每次想到可能不会成功的时候，全身上下的都弥漫着一种莫名的悲伤呢。”
我呆呆的看着她，“很明显么？”
碧月点点头，“那是一目了然的悲痛欲绝啊，当然明显啊。”
是啊，那是回家啊。如果真的回不去，如果真的有人代替了我，如果真的这样魂飞魄散了，如果真的就这么离开……我不甘心的啊。
我有点颓靡，想起顾旻当初离开时说的话：他日江湖重逢，我定不会念今日之情手下留情……因为我不能为他所用，所以就弃之如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