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宿雨厌厌睡起迟（二）

我刚想开口问他，你这人怎么回事？
他就开口了，以一种华丽优雅却不失戏谑的男配声音问我：“很怕我？”
我像吞了苍蝇一样的表情看着他，当然不是因为他那华丽的声线让我无地自容了，是因为他是我的老相识——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让时间倒流到上辈子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他，但是——现在是神马情况？
本来今年年末会成为盛明历史上最年轻的的右丞相的顾旻怎么会在这个点穿着这种衣服神一样的在受伤之后偶遇到我？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用一种极轻佻的语气对我说：“昭觉寺的尼姑都像你这般花容月貌么？”
我忍住把他的脸戳成马蜂窝的冲动，心里默默的翻了个白眼，然后从自己的身上取下一块玉佩丢给他，“这是前面桃花阵的路线图，三日之后把这块玉佩送去钱塘江望月台交给金不换，赶快离开吧，再过一刻钟静玄就要过来了。我没有看见你，你也没有看见我。”
他神色莫名的看着我，摩挲了那块玉佩一阵子，扯下面上的面巾，露出那张绝世妖娆的脸，他定定看着我：“谢家三小姐果然不同凡响，今日之恩，顾某没齿难忘，有缘再会。”
我被他那张沾有血迹并且魅惑的脸晃瞎了一阵子，直到他离开了也没有反映过来。这厮这辈子怎么越发妖孽了？
不管了，他上辈子对我有恩，所以我……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一直帮到他，来偿还我上辈子欠下的命。
不过，他这次是来干什么的呢？
过了一会儿，我身体里难受的感觉少了很多，就准备离开，一转身就被点了穴道，我内心又被惊吓了一次，但是在看见是顾旻那张妖孽脸的时候，内心默默的松了口气，面上却仍然是一副惊悚异常的表情：“这位少侠，你的这个恩将仇报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他微微一笑，颠倒众生，“谢姑娘多虑了，顾某在离开的时候发现谢姑娘身上似乎是有一种蛊毒，特意回来研究一下，我不喜欢欠别人的……所以……”
擦，老娘喜欢学雷锋做好事你管得着么？老娘能叫你做什么啊，搞的一副欠我人情不还就会被我威胁的样子，我是那种人么？
我有点气闷，“公子请自重，佛门重地……”
没等我说完他就尼玛又点了老娘的哑穴。不知怎的，我想起我刚穿越来的时候他强迫我的时候……大概是梦魇了，在昭觉寺我总是会做些莫名其妙的梦，前世我知道的，还有一些我不知道的莫名其妙的场景。
他搭起我的筋脉，装模作样的挺像回事，摸了一阵子之后表情凝重起来，“看样子我是无能为力了，谢姑娘体内不仅仅是一种蛊毒，你后来应该还被下了一种慢性毒药，可惜了……”
虽然不知道他在可惜什么，我还是象征性的沮丧了一下。
他淡定的松开我的手，然后微笑，“好了，在下告诉了谢姑娘一个可能你死都不会知道的秘密，我们就两清了，他日重逢，我定不会念今日之情放过你的，告辞。”
这个时候我却在犹豫，我是该说“保重”还是“承让”呢？
看着他飞扬的衣摆像闪电一样消失不见的时候，我的心，有那么一点点的失落，压的我呼吸急促，我有点气闷的走回了自己的素月斋，看见了还在收拾东西整理书画的碧月。
我突然觉得很对不起她，勋贵人家的丫鬟，约莫只有她，在这个青灯古庙里心甘情愿的伺候我。她就算觉得受气，也是因为替我委屈，在她眼里，我恐怕是天底下最委屈的人了。可是没有人能想到，我当时在知道自己重生了之后，虽然有点抗拒，但还是自愿来到这里的，我想远离纷争。荣华富贵的侯府，实在不是我想呆的地方。那个地方，让我觉得森冷无比可是她却也必须跟我在一起委曲求全。
主要是现在，静玄告诉我，有回家的机会，这个消息在我平静的心湖里投下了一块大石头，我觉得沉甸甸的不知道怎么做。可是当我看着一心为我打算的碧月时，我就充满了战斗力。就算为了碧月，也要一往无前的战斗下去，回到那个腥风血雨的中心政权的圈子里去。
相府的内宅，只是第一步而已。皇宫，前朝，立储，每一步都需要我小心翼翼不能丧命，而至于静玄说的任务，我呆呆的望着自己的手臂，应该是在长相思把我全身的血管都包裹住之前，阻止兰陵之乱吧。
上辈子，我暴毙于兰陵之乱，死前带走了皇帝的所有隐患，把所有的证据统统带走，所以我走的荣宠无比，连左相府都一时风头无两。即使父亲从那以后身体一直不好。后来我的母亲成功的产下一名男婴，那是左相唯一的嫡子，一年后出生在我死的那天。
父亲看到那个孩子的时候虚弱的笑了一下，就离开了人世。我知道那是景轩帝最大的退步。可是母亲的行为，却说不出的诡异……
这些场景在这些年里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我觉得应该差不多，因为那种内心刺痛的感受骗不了人。我甚至能听见那个孩子嘤嘤的哭声，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若隐若现。
可是我一睁眼，又回到了在昭觉寺的现在。
在我重生之后一定要把我带到这里的静玄，现在又把我扔回去，任我自生自灭，除了教会我几样保命技能之位没有给我任何帮助，让我进宫完成那些劳什子的任务，并且开出了可以回家的大奖。
我的感觉是，我的那根救命稻草变成了巨大的石头，带着我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一点一点的沉没入大海，一步一步靠近死亡。
可是我必须继续抓紧她，不然会死的更快。
三更的时候碧月进来跟我说：“小姐，我知道你心里的苦，你放心——碧月一定会帮助小姐心想事成。”
我怔怔的看着她回不过神，上辈子我穿来是时候这具身体已经十五岁了，早前伺候的丫鬟已经嫁人了，所以我不知道这个碧月对于原主是什么感情，但是碧月对我，好的一塌糊涂，我差点以为她要爱上我了，可是她永远平静温柔的告诉我：“小姐，碧月会一直帮您的。”我对她有绝对的安全感，那是女人的直觉，她永远不会害我。
我握着她的手，想起今晚遇见顾旻的事情觉得莫名烦躁，，“碧月，你陪我一起睡吧，回去之后，我们再也不能这般亲近了。”她微微一笑，动人无比，“好。”
一想到再过几个月我就要回到相府内宅，我的心就一抽一抽的疼，我睡不着，就找碧月说话。
“碧月，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碧月睁着眼睛看向屋顶方向，有点茫然，“我不知道，可是我只要看到小姐难受，自己就难受起来了，我希望——小姐能够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么？”我上辈子死的时候，心里想着若有来生，我一定会怎样怎样。但是现在因为有了回家的诱惑，我只是对自己那未出生的孩子有点念想，其他的都不是很在意。我只是想回家，然后那个孩子继续成为我的孩子而已。
可是她到底知道了什么，每次都对我说：“我会帮助小姐心想事成的。”可是，我的心愿她怎么会知道呢？或者她以为我想留在相府或者嫁入高门？
我晃了晃脑袋，继续跟她说话：“那碧月有什么愿望么？”
“我希望——小姐的愿望能够全部实现。然后，找一个种田的在乡下过日子。”碧月侧身看着我，琥珀色的瞳仁清澈见底。
我想起过去五年我和碧月发生的种种，有种落泪的冲动。
就算是为了你的希望，我也会好好完成任务，回到自己真正的家，过上幸福的生活。而你——也一定要心想事成。
我忽然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有人陪，会很温暖很温暖。我看着碧月，露出了重生以来最灿烂的一个笑容。
谢瑶嬛，你要加油，努力的阻止兰陵之乱，努力的宅斗宫斗，直到遇见自己的机缘。不可以对回家失望，你的父母，还在天朝等你。所以，你一定要奋起，不要一味的逃避。
我握紧碧月的手，渐渐进入梦乡。
梦里终于没有出现那些难堪的画面，也没有出现那些神奇的字符，只有清明的月光在我的头顶幽幽的温暖着我。
这是我重生之后，最安稳最亲切的一觉，我终于，觉得这里是真实存在的世界，而不是衍生出来的二次元。
后来我想，那大概是我这穿越重生之后的这辈子睡过最好的一觉了，从此以后，是无止境的纷争与权谋。
最开始我总以为回家最重要，可是一直到最后我才明白——真正重要的是自己究竟喜欢什么样的生活，我之所以想回家，是因为这个朝代——真的不适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