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代言情 > 沉浸于尘埃

第97对峙

沉浸于尘埃 水木凤 2025-01-15 15:01
君瑶依紧咬内唇,长睫微颤,狠心道:“我们再等一天,明天我会派人进城打探消息,如果明日酉时,宁初尘还没出来,我们不走也要走了,不能因小失大!”
“长公主要照顾小公子及陵襄王家眷,可以和黎庄主一行人等先行一步,但是初尘是我们玉堂门的掌门,我们绝不能抛弃她!”离泱决然道。
张钧顿时跳了出来:“我虽然不是玉堂门人,但是当年姐姐救我一命,将我安置在黎庄,而且我也叫了她这么多年的姐姐,我也不会抛下她的!”
黎萧亦道:“说得不错,我也不会抛下初尘!”
又向君瑶依,眼神有些迷离,犹豫半晌,道:“长公主身负南境守卫之责,陵襄王及逍遥王如今都不在京中,还要靠你支撑和护送三个府上的家眷。明日你可先行一步,我们接应了初尘,再来与你碰面。”
君瑶依有些不甘,那个宁初尘伤他如此之深,他竟然还在为她义无反顾,当下有些赌气地说:“好,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勉强。只看明日情形如何,再做打算。”
缪虎睡梦中一直呓语不断,君瑶依慈爱地抚着他的额头,替他盖好已经踢到一边的毛毯,对魏牟道:“带他到车上去睡吧,地上露水太重,别着凉了。”
颜玉卿由小松及锦月扶着,挺着肚子下了马车,嘀咕道:“不是说要尽快离开京城吗?等了一天一夜,又是在等什么?京城也没见出什么大事,说得好像快要翻天一样,现在呢?好好的高床暖枕不睡,偏偏要到城外风餐露宿,一群人也不知道在耍什么花样!”
君瑶依霍然回头,颜玉卿未尽之语顿时吞进肚子里。她不耐道:“怀着孕还这么不安分,谁让你下来的?”
颜玉卿一脸委屈:“我在车里快闷死了,你们这到底要干什么?我要回王府!”
君瑶依盯着她的肚子,始觉有些吃惊:“你和六哥才成亲半年,这肚子都这么大了?难道里面是双生子?”
颜玉卿一时错愕,忙用宽大衣服遮掩了肚子,悻悻上了马车。
君瑶依暗自纳闷,心中顿时生疑,念道:“不会吧?难道……”
这个夜晚,几乎没什么人能睡得安稳。
宁初尘在勤宣殿等到半夜,腹中有些沉痛之感。她轻轻抚着尚未显现的肚子,柔声道:“孩子,娘亲对不住你,让你受苦了。”
宁婉兮找来一杯凉透了的茶水递了给她:“姐姐,这殿中上下没什么好吃的,就找到一些水,姐姐喝些吧!”
宁初尘如饮烈酒,仰头慢慢喝了,只觉腹中愈发饥饿,这才想起连水都不曾喝的婉兮,问道:“早知道进宫是这样一番光景,婉兮,你后悔跟姐姐进宫了吗?”
宁婉兮摇头:“我庆幸自己和姐姐一同入宫,不然姐姐一个人处在深宫,孤立无援,岂不寂寞?”
宁初尘欣慰一笑,整理她有些凌乱的髻发,又问:“婉兮,你怕死吗?”
宁婉兮身子微微一震,眼中流露出惊恐,见她却是满脸温柔笑意,顿觉整个人安心下来不少,越声道:“婉兮不怕,但是婉兮不想死。”
宁初尘鼻头有些酸楚,将她揽入怀中:“既然婉兮不想死,那么姐姐就尽量保全,将你送出皇宫。”
宁婉兮却是坚决摇头:“要走,婉兮和姐姐一块走!”
宁初尘轻声一笑:“好,我们一块走!”
勤宣殿大门忽而打开,借着橘黄色灯光,她见到那个魁梧的身影,一身团龙密纹长袍,跨步走入勤宣殿内,身后侍卫又将门重新关上。
“凰心公主,别来无恙。”
君华练气势迫人,压迫得宁婉兮顿时有些怯懦,一直往后退。宁初尘有些晃神,这个身影和君华衍是如此相似,只可惜,心性却是完全不同。
“陛下将我等囚禁在此,又问候民妇别来无恙,民女实在惶恐,不知如何作答。”
君华练此时颇有耐心,走近了,将宁初尘仔细看了个遍,道:“公主初看不惊艳,看得久了,竟有世间女子没有的风情。从前都怪朕不识珠玉,低估了公主。”
“说到美人,宫中萧贵妃却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曾经颠倒众生,以至于彼时的燕王,冲冠一怒为红颜,杀入我大周王宫。陛下如此抬举,民妇实在愧不敢当。”
君华练嘿嘿一笑:“冲冠一怒为红颜?说得好,当时朕确实是听说越后主那个昏君得了个名满天下的美人,才一时兴起,起兵谋逆,谁料一举得了天下,也算天命所归。只不过得了这名满天下的美人,朕却错过了越后主另外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就是凰心公主。”
宁初尘抬眼望他,虽然依旧是身材魁梧,但毕竟年过半百,早已不复当年风神朗朗之态,实在令人难以入眼,当下直言道:“只可惜,当年的错过,你这辈子便都难以得到。”
君华练大约早料到她会这般直言,也不生气,道:“朕有的是耐心等你来求朕,但是你绝不可能再回到陵襄王身边。”
宁初尘冷笑:“你怕王爷会夺了你的天下?”
此事是他的梗,他顿时有些心虚,忙用笑意来掩饰:“他没有机会了,朕乃天命所归的真龙天子,你只属于朕一个人。”
宁初尘朗朗道:“只可惜,你只是个漦龙,并非真龙。我越凰心选择的人,才是当之无愧的天下之主!”
君华练脸色微变,强忍着才没有发作,一甩袖子,道:“朕从不强人所难,但是你要明白你眼下处境,除了做朕的妃子,你别无选择。”
宁初尘却是一声无情的嘲笑。
“你笑什么?”
宁初尘笑意瞬间化为凌厉:“我笑陛下身为一国之君,说话却如同放屁!你说你不强人所难?当年攻入我大周皇宫,对萧贵妃所做的不齿之事,不是强人所难又是什么?凤凰择主,择的是救万民于水火的明君,你说我无法选择,只能选你,那便是自说大话,自吹自擂自己是个明君,可你根本就不配!你不分青红皂白车裂永乐宫一干奴婢,撕了萧贵妃的脸,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便是你无道暴君的铁证!”
君华练勃然大怒,掐了她的脖子,将她逼到墙角,顿时宁初尘脸上涨得通红,呼吸不定。宁婉兮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抱着他一顿捶打,被君华练一脚踹开,手上也松了些力道,宁初尘始才回转过来。
“别以为你是凰心公主,朕便不敢杀你!”君华练冷冷道,“越后主昏庸,企图用一个名字来安定天下,到头来还不是落得亡国的下场,你凰心公主这个名字,也不外如是,朕根本就不相信,你可以改变天下。”
宁初尘平稳呼吸,抚着脖子,冷冷一笑:“是你没有见识罢了,以为我父皇取名荒唐。我告诉你,我出生时便有凤凰在乾坤虚上降落盘桓,随即沉寂百年的乾坤虚轮转动。乾坤虚不转则已,一转,诸辅生变,主天下大乱,我一生的命运,上天早有安排,乾坤虚上记载得清清楚楚,何时起,何时灭,都由天注定。你若杀我,便是与天作对,上天既能成就你,也能将你打入地狱。今日我在此立誓,我越凰心一死,必要你君华练百万子民为我陪葬,包括你,你的子孙,还有你辛辛苦苦打来的大燕江山,也将随我的死而倾覆。你若想挑战天威,尽管来取我性命!”
君华练听过无数恶毒的诅咒,都不及眼前女子的诅咒让他感到没由来的胆战心惊,宁初尘带着棱烈微微上翘的眼角,凌然生出一股暴戾绝厉之气,更胜过沙场上九死一生万箭齐发的箭雨,莫名让人毛骨悚然。
或许是上了年岁,君华练回去之后,宁初尘的话时刻在脑海中盘桓,以至于茶饭不思,心神不宁。
当天夜里,他做了个噩梦,梦见当年屠城的情景,几万人头堆积如山,虽则已经没了性命,却个个张牙舞爪。他出身战场,大小战役也可谓杀人无数,但是在梦里惊扰他的,并非那些骁勇剽悍的敌将,而是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他们的怨念,无奈,狠辣,他们空洞的眼神,临死前没有任何的挣扎,却在死后,似排山倒海的诅咒,层层叠叠以欺倒之势压迫而来。那阵势刀剑不能阻挡,武力不能逼退,君华练挥舞明黄色睡袍,那些人头渐渐围成令人窒息的骷髅圈,那个圈密不透风,压得人心慌,无助,恐惧,绝望。他不想看见,眼睛却着了魔似的无法闭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眼角的血,慢慢蹭到了自己身上,原本温热的血液瞬间凝固成褐色,那颜色擦不掉,抹不去,挥不开,越来越多……
他从噩梦中惊醒。从来没有一个梦能如此清晰,因为即使醒来,那股压迫感仍然挥之不去。他心慌,胸闷,气短。在见到天机阁老自焚时,他听到那个垂死挣扎在烈火中渐渐虚弱的声音说道:天谴……
他浑身乏力,手脚好像不受自己控制一般,第一次感觉到天谴已经逐渐降临。天机阁老一个预言,导致天下大乱,他自是死有余辜。然而造成血流成河,白骨累累的刽子手,却是出自自己!
若得烈火焚躯,终于尘归尘,土归土,那也是该有的归宿,可日夜饱受煎熬,才是真正生不如死。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