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彗月冲帝

凤霞此生中从未受过如此大辱，晶莹的泪珠在眼眶中不停打转，忍了许久，终于还是不争气地落下。
罢了罢了，不过是道个歉而已，何况此事实在玄乎，凤霞也不知道纰漏在哪，竟让宁初尘看出了端倪，只好咬牙屈身行了一礼：“之前是姐姐的错，是我犯了糊涂，妹妹大人有大量，还请不要和我这样的人计较。”
不知是真被她几句话动容，还是觉得气已经出够了，宁初尘弯下腰扶起凤霞：“姐姐说的哪里话？大家姐妹一场，我当然不会计较。从今以后，姐姐仍是艳阳天的花魁，众姐妹还要靠你的照拂，才能有好日子过，你们说是不是？”
“是！”大家清越地应着，顿时和和睦睦，不愉快的气氛早已烟消云散。
凤霞被宁初尘扶起时，只觉那双玉手出奇的冰凉，仿佛带着渗透到骨子里的寒意，寒得让人发怵。可是单看她那件大氅，就抵得过好几件过冬的衣裳，怎地她的手还会如此寒冷？
没有进过地狱的人，自然就不会晓得那是一种怎样的寒冷。冰渣子吹进衣领里，埋在头发里，当年仅仅十岁的她，在有人探得她还有气息时，根本就想不到，一个人的身体可以凉到如此地步，关键是，她竟然还活着。
原本灵动的双眼，在见惯了三日的血腥场面后，由害怕已经变成了木讷，没有半点昔日的光彩。她茫然地看向即将向自己头颅砍来的大刀，一点都意识不到，那把刀会结束自己的一切。在有人喊起“新帝登基，陛下有旨，大赦天下”时，她没有庆幸自己终于还是保住了人头，因为她深深地知道，她已经不叫活着，而是没有死去罢了。
从此漫长的屈辱生活开始，她从一个高高在上，被人捧在手心习惯了的凰心公主，变成一个终日卖笑的“戏子”。这十年来，她学会了隐忍，学会了阴谋，学会了隐藏。她想起了预言，虽然不知“手握凤凰之心”的人怎样拯救苍生，虽然不知“凤凰择主”择的什么主，但她相信，这天下必定不是这样的定局，就算容不得昏君，也必容不得暴君。
黎萧曾经问她：“凤凰择主，你选择好了吗？”
她浅浅一笑，手上白子随意一落：“你确定我说了算？我选择的人一定会是明君？”
“你要相信自己。既然有所选择，也必须有所行动。复国之路艰辛，而且天下百姓未必愿意看到昔日周朝当治的景象。日升月落，朝代更迭，自然之理。既已亡国，就该拥戴贤主，将来若有机会看一眼我们扶持的明君统治之下的繁荣盛世，你我百年之后也可告慰我们父母，告慰那些为了天下太平而牺牲的铁血将士。”
几个轮回厮杀之后，黎萧看着大局已定的棋盘，欣慰笑道：“初尘，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你赢了。”
“多亏了先生指点，我才有胜的一天。”她捡起棋子，准备重开一盘，他却抓了她的手：“初尘，若将来我们功成，你可愿意陪我归隐？”
两只手停在半空，她心里紧了一紧，望着眼前的殷殷目光，有些招架不住。他感觉到她的退意，失落地松开五指，沉沉说道：“十年了，你依然放不下他。”
十年。早已时移世易，沧海桑田。她如今的样子，就算是他见了，还能想起来她是谁吗？
宁初尘沉溺于思绪之中，张钧又爬了窗户进来，见面就抱怨道：“姐姐能不能换个房间，姐姐这个房间靠着的正是徵坊大街，人来人往最多的，每次我爬窗户进来，一不小心就被人看见，还说我窃玉偷香，我为了不泄露姐姐的秘密，还要刻意装出一副猥琐的样子，这绝对不是我想要的那样！”
“你这副样子还用得着装？”宁初尘笑道，“本色表现就是一副窃玉偷香的模样，黎先生找你实在是太明智了。”
张钧苦苦一笑：“姐姐，大过年的，何必这样挖苦我！”
“大过年的，你来找我做什么？”
张钧道：“是黎先生叫我来，给姐姐送个礼的！”说着递上一包色质清雅的衣服，还有一件锦鼠大氅，看起来甚是雍容，“这尺寸是庄主凭想象叫绣娘做的，姐姐你赶紧试试，看合不合身？”
宁初尘淡淡转过头：“放那吧，我暂时不需要这些。”
张钧道：“庄主说了，姐姐朴素惯了，可能不需要这些，但是年后可能要出席一些大的场合，如果还穿得寒酸，怕是显得陵襄王没有面子，所以你还是试试看。”
宁初尘有些诧异：“年后什么场合？”
“据三皇子所说，这次武状元的选拔会在上元节之后，正月十六在宫城外那座赞礼楼上进行，届时陵襄王定会邀请姐姐去看。”张钧满腹自信地说。
“哦？”宁初尘嫣然一笑，“你什么时候做了陵襄王肚子里的蛔虫，竟然连这个都知道？和皇室宗亲共同出席这样的场合，岂是我这样的人能随便去的？”
“姐姐，今时不同往日。”张钧道，“一来，王爷有意拒绝陛下的赐婚，只有在陛下旨意下达之前，在公共场合带姐姐见了各位宗室亲属，才有可能让陛下打消这个念头；这二来吗，上次欺负姐姐的那个邙泽也在武状元选拔赛中，估计王爷是想让你亲眼看看这个邙泽怎样被打得落花流水！”
宁初尘面无表情地接过，她不是不知道，黎萧要安排她和陵襄王在一起的穿衣细节时，他会如何的情何以堪，却还心甘情愿为她做这些事，所以她不能不为之感动。
可这也是她的负担。
她尽量克制自己，不去瞧那些衣服一眼，对张钧道：“替我多谢黎先生好意，若真像他所说的那样，我到时一定穿上这些衣服。”
正月十四日晚，帝都西北方向上空出现一颗明星闪烁，自带尾巴，异常耀眼。而主打帝星的金星与之相近，甚至快要被异星光芒所覆盖。这一异象很快引起了钦天鉴的注意。
勤宣殿内，君华练正连夜召两位钦天鉴正副使解说星相。
“启奏陛下，彗月星正以强势扫过天际，臣见其来势汹汹，必带灾祸，届时恐对我大燕有所不利。”主使李唯上奏。
“说来听听。”
“彗月星从西北方向而来，与帝星成四位之相，主祸，又主月星，应为女子之相，而此星光芒异常，只有皇家血统才有此兆，因此臣断定，此星必是指一位有着皇室血脉的女子，也就是帝姬。”
君华练一惊：“你是说公主？瑶依公主吗？”
李唯惶惶道：“我大燕起兵于东南，西北方向而来的公主，自然不会是卫国长公主，而前周朝后庭之中，西北方向的崇华殿，居微臣所知，正是当年越氏凰心公主所居殿堂，加之天机阁老早有得凰心者得天下一说，因此微臣肯定，此彗月星祸国，必定与前朝凰心公主有所关联。”
当年屠城一事何其惨烈，君华练本以为那位祸国公主早已去世，直到去年十月，得知了天机阁老预言的前半阙，才渐感心惊，今日听此彗月星冲帝星，更是惶上加惶，喃喃道：“爱卿意思是，越凰心尚在人间？”
李唯正要答“是”，副使赵朔打断道：“臣以为不然。”
君华练道：“赵爱卿有何高见？”
赵朔道：“如今我大燕国已入主中原，当年越氏帝星陨落，彗月星即便复起，也不该由西北方向而来，而是直指中位才是。但如今彗月星既起于西北，想是西北方位仍有祸星未除。依微臣所见，当年位于西北的惠国，更有可能是此彗月星之来源。”
惠国在近二十年前已经亡国，当年君氏一族刚刚崛起，君华练生母在西北草原遭受游牧民族袭击被俘，君父只好求助于当时的惠国国主夏氏。夏氏见当时的燕州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诸侯，不由分说，便杀了君父，君华练为报父仇，一年内便将惠国皇城兖州攻破，携大将司马善将夏氏全族屠尽。那是君华练人生意义上极为重要的一笔，也为他日后入主中原奠定了坚实基础。
只是，当年夏氏在册人丁，司马善一一核实，确无错漏，如今却凭空出来一个“彗月星横扫帝星”的星相，着实让人猝不及防。
李唯不服道：“当年夏氏被诛全族，由那时的陛下亲自核查过，怎么可能有漏网之鱼？”
赵朔字字珠玑：“未必，天网恢恢，也总有疏漏之时。况且天机阁老所占卜的‘手握凤凰之心者可得天下’，未必就是凰心公主，即便是，从预言中也可知，此凰心公主并非祸国，而是福星，又怎么可能如彗月星横扫帝星这般尾带不祥呢？”
两人争论不休，君华练一时也难下定论。赵朔又道：“陛下，微臣有一主意，不如我们静观其变，既然彗月星已现，相信不日，朝中便会有由此星带来的异动，到时彗月星究竟主的是谁，便不难猜测了。”
目前来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依赵朔所言。君华练又道：“此事事关社稷，今日之言，天知地知，朕知，还有就是你们二人知道，如果再有别人知晓，让彗月星所主之人有所防备，你们可要小心你们的脑袋！”
李赵二人诚惶诚恐：“微臣惶恐，微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