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已彻底过去,可是淅淅沥沥的秋雨来了。莫轩还是比较喜欢秋天的,毕竟秋高气爽啊,除了那多情的雨水。披着可以抵抗阴风的月白披风,莫轩举着一柄竹伞在山庄里晃荡,这个时候,下人们多半不愿出来活动,所以就算莫轩多神秘多平易近人,此刻依旧一个人清清静静的走在空旷的青石板路上。转过墙角,却见笔直清静的路上,一个小小的身影在雨中瑟瑟发抖。莫轩眯起眼睛,抬头看到前方的牌匾,端端正正的写着定品居三个大字。清脆的铜铃声响起,雨中的身影更是挺直了腰板,倔强的抬着头看着从大门鱼贯而出的小童们。有的小童鄙夷,有的怜悯,也有的不关己事。直到稀稀拉拉的小童们都离开,从大门费力的迈出一个更小的身影,举着一柄竹伞,跑到雨中,为跪在地上的人挡雨,两个小童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一个站着,静静地注视着地上的人,跪着的抬起高傲的头颅,抿着嘴不说话。
莫轩并不在意,定品居是什么地方,他比谁都清楚,什么人在掌管,他也心知肚明。而那个受罚的孩子大多是顶撞了哪个脾气暴躁的老师吧,不然不会雨中罚跪。可是一连几天莫轩都发现那个孩子都在罚跪,也是同一个孩子下了学堂之后陪着他。掌管定品居的师傅是舅舅留下的老人,论品行,论作风,论看人,论才华无一不是一把好手,不过怎么就被舅舅所折服呢?有待追究。朱雀回禀那个挨罚的孩子正是雨天庄主在城外就回来的那个,为他撑伞的是他的弟弟。弟弟因为年纪小,哥哥总是多方照顾,而学童总有抱团的习惯,兄弟俩个并不合群,导致备受排挤。问及不合群的原因,还要从问情山庄的习惯说起。
爷爷在时,有了每年都收养一批孤儿的习惯,交由可靠的人培养,按照个人的天赋不同,习文断字后或习医或经商等,而遵循每个学童的意愿,沿用自己的名字,或者遵照庄主定下的规定,由师傅统一命名。之前掌管定品居来人传话让自己写下几个字以作为收留孩童起名之用。莫轩随意写了几个字,男的无非是朝暮风雾,女的则是雨露冰雪,而日月星辰则为自己所用,例如星辰星魂占了这一辈的辰字。朱雀说,问题就出在分管的师傅赐名时。轮到这对兄弟时,选的是暮字,哥哥不接受也不同意,无论师傅如何劝导都不开口说话,软硬不吃被罚到门外下跪直至吃晚饭。后来上课的师傅叫哥哥这个名字都无人响应,脾气暴躁的授课师傅于是又将他轰出门外,继续罚跪,接连几天都是如此,此刻掌事的周青竹应是去见那两个孩子了。
莫轩点点头,临近下课的时间来到定品居附近。果然那个孩子还在罚跪,除了身边站着的弟弟,还有一个慈眉善目的人,颇有一些仙风道骨的意味。孩子仰着头看着面前的灰衣男子,眉目间的温柔却让他想起了那朵红花,自那日起,那人便消失了般不见踪影。男子扶起因为长时间罚跪而站不稳的孩子,轻声细语的安慰两个营养不良的小孩。突然抬起头却见长廊尽头一袭月白衣衫的莫轩,带着黄金面具含笑向自己走来,嘴角擎着的笑和那人如出一辙,避了这么多日子,今日还是见到了,很快周青竹便平静如初,是的,即便再像,那人已然不在了。
较大的孩子敏感的察觉到灰衣男子的震动,回头看了一眼却愣住了,是那个搭弓射箭救了自己的面具人,那朵红花!像那个雨天一样,一步一步的靠近自己……较小的孩子也看到那人了,只觉得干净温暖,一朵漂亮的红色花朵开着正好!
莫轩踱步到三人面前,看了看那个从没见过的周青竹,伸出食指碰了碰两个孩子脑顶的丸子,弯起嘴角看着他们。
“几岁了?”无论孩子怎么看都看不多面具下的表情。
“你是谁?”即便曾经救了自己和弟弟,依旧不能轻易相信人。
“不如我们交换?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回答一个问题。”莫轩眯着眼睛,犹如一只狐狸。
“八岁,弟弟刚五岁。”紧紧地攥着弟弟的手。
“莫轩。你们可还记得自己的名字?”说罢,眼中晃过一丝复杂,希望是不记得,可是仅是希望而已。
“我叫”弟弟喜欢这个人,刚想说出自己的名字就被哥哥捂上了嘴,还有一记警告的眼光。
“爷给你们起个名字可好啊?”哥哥抬起头看着莫轩,一脸的厌恶。
“朝曦。”看着稍大的孩子,然后再看着那个被哥哥捂得眼泪汪汪的弟弟,“晨曦,好么?”莫轩站在晚霞之中,即便隔了冷冰冰的面具,已然可以看到他微笑的眼睛,“你们是清晨的阳光,代表希望。”周青竹讶异,他自然知道这两个孩子的来历,之所以放任到今日才出手,无非是想让两个孩子明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高于岸流必湍之的含义。要知道隐在人流之中,才能活下去,才会有希望,才能不辜负那人的心血。可是这个人却给了两个孩子渺茫的希望,看着同样惊讶的孩子,周青竹摇了摇头,莫轩,你该如何收服他的心。
第二天,莫轩的身后多了两条小尾巴。没等星辰星魂倒酸水,尾巴又不见了。晨慕晚慕给莫轩请脉的时候,见到两个小家伙,两个人当时都看上了可爱的晨曦,想要收为弟子,可是朝曦不乐意,弟弟还太小,离开自己不行。莫轩担心晨曦跟着晨慕成为一个医学怪人,还是笑容平和的晚慕比较靠谱,虽然有时候也执着的可怕。为了就近照顾弟弟,让朝曦跟着晨慕,可是刚在救命恩人身边呆了一天都不到,还没弄清他什么底细的时候就给自己找好了师傅,孩子不出声。莫轩让晚慕领着晨曦离开,晨慕在不远处等候。
“为什么。”莫轩突然温和的语调冷了下来。朝曦仍是不说话,面对突然严肃的气氛,强装镇定,“或者我该叫你一声清梧世子?”朝曦突然提起头,睁大眼睛,恐惧的看着那冷冰冰的黄金面具说不出话来,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是谁!“你可知问情山庄的前任庄主,也就是我的舅舅是谁么。”朝曦后退几步迷茫的摇着头,可是问情山庄他听着耳熟。“周远瞳,简太子的挚友。”莫轩看着逐渐放下戒备的朝曦,轻轻的拉过他的小手,拂过他的脸庞。这几个字已经多少年没再听过了,自从那人登基称帝后,所以提过当年案情的人都被杀了,拖到大街上,斩首示众,从此再没人提起当年那个风度翩翩的简太子了。“为什么不早找到我们,为什么?!”朝曦突然打掉莫轩的手,撕心裂肺的喊着。“朝曦!”莫轩死死的板正孩子扭曲的身体,令他直视自己的眼睛,“作为一庄之主,你并没有质问我的权利!等到你坐到我的位置,自然会明白!”朝曦完全听不进去,只是要把多年的辛酸凄苦都发泄出来。“你要记住你是莫朝曦!听出了没有!”远处等候的晨慕还是头一次见到莫轩发火,略微有些黯哑的嗓音训斥着那个突然大声哭泣的孩子,回忆起当年流浪的自己被师傅收留的情景,晨慕连连叹气,这个世道在新皇帝的统治下日趋衰落,连年征战民不聊生,这又是一个受尽苦难的孩子。
莫轩不愿剥夺这个已经失去太多的少年的童年,他失去双亲的痛苦,带着年幼弟弟多年的流浪生活,本该锦衣玉食却流移失所。他已经在这个少年的脸上看不到一个孩字该有的天真美好了,沧桑仇恨等一切不该出现的表情诉说着他悲惨的经历。就在二人僵持的时候,祈钰来了,看着眼前那个面如冠玉却像是历尽人间百态的少年,没说一句话。莫轩终究还是让晨慕将朝曦带了回去,暗示他要倾囊相授,主要还是为人处世之道。大约又是一个有着不堪回首岁月的孩子吧,祈钰报告了相望崖的罂粟事件,果然有人按捺不住联系了“罗毅”,但许是最近问情山庄风头正盛,来人极为小心,几番试探下才放心议事。莫轩冷笑,罗毅做了晨慕的药人后果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
“是谁?”莫轩只关心幕后黑手究竟来自何方。
“八王爷。”祈钰压低了声音,毕竟涉及到朝廷,“如今东篱城内很多人已沉迷于其中,且当今的皇好像已然被控制了。”莫轩眼睛精光一闪,瞧瞧,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好个八王爷竟敢拿我问情山庄当幌子,爷爷的一世英名都被你毁得连渣都不剩。好歹你挣了钱也得分我一半不是,既然人家都欺负上门了,爷岂能来而不往,这不是非礼么,换句话说就是耍流氓。
“相望崖的相思罪给爷全都弄回来,一点都不许剩下!月影,爷不想除了我院子里那棵外,在这世上再看见哪有相思罪!知道其中秘密的,也要他永远保守下去!”祈钰知道,世上只有死人能永远保守秘密,便抱拳领命而去。没过多久星辰手里拎着一棵花从暗处嗖得一声现身,恭敬的递给莫轩。看着手里与罂粟长得如双生花一般的虞美人,莫轩弯起嘴角。八王爷,景德王,用了我的相思罪牟取暴利,甚至施黑手到那人身上,想让爷替你背黑锅?还有你欠问情山庄的钱也该连本带利给爷吐出来才行啊,哼。
一连几天都不见祈钰,朱雀知道是庄主给他派了任务。不过连星辰也不见,星魂多少有些失落,如双生子的他们到哪都是一起行动,哪能这样厚此薄彼,庄主也太偏心了些!可是莫轩最近头疼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哪里顾得上星魂。例如一旦计划实施了,朝廷王府内都要多加注意,一旦行差步错很有可能被反咬一口。还有那边虎视眈眈时敌时友的落枫堡最近又有一些小动作。而最头疼的就是朝曦。
跟着晨慕学医倒还本分,莫轩虽察觉朝曦学习用毒尤为用心,其他大多敷衍,但他的师父都没发现什么,自己也不好手伸得太长管得太多。可晨慕在徒弟的天资聪颖下除了高兴,其他难以察觉,只是觉得上天待他不薄而已,对于庄内很多学童中毒的事也甚少上心,更不知道是朝曦下毒所致。朱雀来禀时,周青竹已和莫轩提过此事,心中隐隐的不祥之感果然发生,那几个曾欺负两兄弟的学童并不是普通的伤风感冒,而是中了慢性毒,如果不是发现及时,只怕……
朝曦晨曦下了上午的学堂,吃过午饭便回各自师傅处学医。两兄弟来得晚,初来时又不合群,如今却飞上枝头纷纷拜入医首师兄弟门下习医,另其他小学童们更加不满,明里暗里没少给二人下绊子。可朝曦用毒已小有所成,哪几个孩子对自己二人横眉冷对,又是哪几个下黑手,心思沉重的他都记得。趁着不注意施毒,且是难以察觉的毒药,对他来说不算什么,然而初次害人还是心惊胆战了许久,每每想起善良宽厚的父母依旧被奸人所害时,心肠却又硬了几分,下手也不再留情。欠别人的始终要还,可是别人欠自己的也要分毫不差的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