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之内灯火通明,九王爷坐在上位,下面的座位明显空了不少。为首坐着的便是面具人,身后站着老者,一双眼恨不得在王爷身上剜出个洞,面具人看不清表情,只能看见露出的尖尖下巴。
“问情山庄的眼里素来只有病人,何来朝廷。”似笑非笑的扫过坐下的人,“不知众位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面具人没有理会九王爷,坐在椅子里,目光紧紧锁在对面已经醒过来的尚萱,九王爷同样看向他。此刻那人正在不断地暗示自己,这是做手术的时候不甚切到了大动脉喷出来的血,没什么区别,别害怕。注意到周围突然安静下来的气氛,她暗自气愤,关键时刻掉链子,这什么身体素质啊,怎么不多晕一会呢?!
“景怡王,我等前来是要带他回去。”老者躬下身子行礼。
“哦?”挑挑那双英气的剑眉,九王爷的眼神转向面具人,“问情山庄的人?”
“正是。”面具人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何以在此出现?”
“下山历练至此。承蒙王爷相救,问情山庄不胜感激。”老者垂下双眸。尚萱明白,这是舅舅安排的人,来带自己回去了,天哪,守得云开见月明啊。
“呵呵,本王怎得听说他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此人来历不明,派出的探子都查不出分毫,此刻问情山庄如此急于要回此人,肯定另有隐情。
“我坐风筝来的,很大的那种,从高山之上飞下来的。”尚萱见老者答不上来,开了口。清清凉凉的嗓音捎带俏皮,瞬间让老者冷静了下来,我的少庄主,可找到您了。
“风筝可以载人?”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其实尚萱本来想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来着,九王爷却在她含笑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笑意。尚萱弯了弯嘴角,真是好事多磨,不过爷还就跟你耗上了,两只眼睛噌噌的冒着光,映着脸上没擦干净的血渍,看得老者心惊肉跳的,果然,祖孙3代,一样的习惯。
九王爷哂笑,“哦?”却再也说不话来,好个问情山庄的小布衣,自己再说什么都只会落得见识浅薄的下场。“天人初来,本王以为是奸细,差点斩了你呢,。”你欠我一条命。
“也许在下帮了忙?”想让我欠你个人情?门都没有!当时那个少年差点就被胡子汉子的铁锤抡死了,要不是自己突然出现砸死了他,现在不定什么光景呢。九王爷心知肚明,可此刻不好与问情山庄撕破脸,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放掉这条大鱼又不甘心。
“噌”的一声,面具人突然站了起来,一股杀气扫过坐在上面的人,甩着袖子就出了大帐,九王爷的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子,好大的脾气啊。
“九王爷息怒,”老者躬身行礼,却不见任何的畏惧,“少庄主素来和庄里的医者情同手足,此次长途跋涉来到军营,想来是累了。”说罢挺直了腰身,“王爷刚刚打了一场胜仗,现天色已晚,不如先行休息。明日我们就将启程回山庄。”老人朝尚萱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尚萱松了一口气,得救了。
这人说话滴水不漏,本王还没答应他把人带走,竟话里话外地直接拍了板。况且自己有意任由朝廷命官被杀,虽然问情山庄一直独善其身,不过问朝廷之事,可是本王就不信,那人生性多疑就没想过收为己用甚至端了它,之所以时至今日还没动手,只怕是不敢动吧,亦或是根本动不了!哼!好个问情山庄,本王早晚收了你!
尚萱的小帐篷已经塌了,自然去了问情山庄的大帐蓬。刚刚梳洗干净,屁股还没坐稳,咚的一声,身后的老者竟跪了下去,惊得尚萱跳了起来,赶忙去扶,这边还没扶起老人,那边呼呼的进来几个黑衣人,头也不抬的“扑通”一声,直直地跪下去,包括那位少庄主!尚萱呆住,什么情况,多疼啊。老人就着尚萱僵住的手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双手一个劲的抖啊,您老这是要中风的节奏么,让尚萱虚惊一场。
“少庄主,您可来了!”说着说着竟然流泪了。
“啊?我?!”尚萱的手也抖了起来,经过这么多磨难,她已经可以控制住不抖筛糠了,可是还是容许自己惊讶一番吧。
“影儿”老人看着地上俯首称臣的面具人,接过她恭敬地递上来的黄金面具。原来是个女子,女扮男装,冷漠的没有一丝表情。
替身,大概是怕朝廷发现自己的身份吧,如此一来,问情山庄可以继续保持它的神秘,自己也会更安全。老人双手奉上面具,轻巧精致,上面还残留着那人的体温。
“福伯?”尚萱试探着喊了一声,老人受宠若惊,继续老泪纵横,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这都是舅舅安排的么?”尚萱苦笑一声,低头轻轻抚摸面具上的蔷薇花纹。看到还在地上跪着却纹丝未动的众人,纷纷低着头,“起来吧。”众人起身,他们对于这位久盼归来的少庄主的第一印象便是那满脸的污血,看不清面容,而从今以后的唯一印象便是一张黄金面具以及面具左侧那朵开得分外妖娆的蔷薇花!
夜深了,本来应该守在帐外的众人,听从少庄主安排,在帐内休息。大家着实累得不轻,如今庄主归来,紧绷的精神终于得以放松,更是睡得舒服,尚萱没有入睡,今天发生太多事,一件比着一件得震撼着自己强健的小心脏。这是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社会,等级制度森严,一个现代人如何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原始社会生存,何况身后还有这么多人,他们都是悬壶济世救人性命的医者,朝廷虎视眈眈,如今更是战乱四起,民不聊生。为毛自己要来蹚浑水!舅舅你干嘛非要给我整这破地来,让朝廷盯上了我,要不还可以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难道真的要尔虞我诈,费尽心思算计每一个人么?尚萱痛苦的纠结着,不安的翻了个身,这一切都看在福叔眼里,哎,和当年庄主初来时一个样,命啊。
翌日清晨,问情山庄的人已然收拾妥当。精神矍铄的老者身后站着身着披风辨不清面容的尚萱,九王爷看着一行人整装待发,总觉得那少年哪里不对劲,而这一切的秘密都掩盖在黑色的披风下。
马车里的尚萱听到动静,苦笑一声,这就要开始了么,素手撩开马车的竹帘,尚萱就那样居高临下的站在马上上,俯视众人。那人背着太阳,九王爷只看到一身月白衣袍,风沙吹起脑后乌黑的长发夹着那条同色的发带,脸上依旧是冷冰冰的面具。他皱了皱眉头,只见那人弯了嘴角,慢慢走下车来,感觉却不再是昨日的杀气,周身散发着让人舒服的气息。尚萱站在清晨柔和的阳光里,黄金面具此刻却开出妖冶的蔷薇,娇艳欲滴的绽放在额头,亦正亦邪,好精致的面具!看来昨日你睡得够好啊,哼。
“未请教少庄主尊姓大名。”留下你的姓名,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揪出来。
“问情山庄—莫轩。”干净冷漠的回答与他给人的感觉格格不入,当然是假名啦。只怕从此世上只有莫轩,而自己将永远不能以莫尚萱的身份活着。
“在下只是山野村夫,未请教阁下是?”尚萱微微抱拳,接着我给你的大礼!
众人一愣,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此次朝国之主派出的平乱大将,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景怡王项展航!而这人竟不问世事到如此地步么?甚至于无礼得问出口?!然而九王爷却并不介意,自报家门,笑得如沐春风。众位将士却是伦心里发毛,九王爷那仇记得,那仇报的,想想都心寒,此时笑的越温和无害,只怕将来那人下场就越惨,绝对的笑面虎,整个一个老虎报仇,十年不晚。
“呵呵,”尚萱不合时宜的笑出声,清脆的声音让众人踢到嗓子眼的心又咚的一声落回了肚子里,真是九死一生啊。“王爷当本少是牵线搭桥的红娘么?”说完笑得比对面那只老虎还要和蔼可亲。此话一出,众人刚刚咽下去的小心脏差点吐了出来,赶紧忍住不敢吭声,生怕九王爷丢了面子杀人灭口。
“呵呵,不知少庄主这少字何解?”福伯突然笑不出来了,庄主的事是个忌讳,难以对外人讲,少庄主此刻还名不正言不顺,如何是好。众人皆知,一年前问情山庄庄主周远瞳突然失去了音讯,不知所踪,外间传言很多,山庄内的人更是深居简出,甚少在江湖露面,安插进去的探子也查不到什么,反而被发现诛杀。
“舅舅已然将山庄交给我,从此天地逍遥,只是我素来懒惰,所以此事还未对外宣布。”尚萱微微挺直腰背,诗句缓缓而出:“醒时只愿朝花笑,醉时只愿对花眠。从今不问人间事,只作人间不老仙。”静静的看着九王爷忽明忽暗的眼神,尚萱知道,也许这是她一生都无法企及的境界,更可以震动这个自小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宫廷里长大的王爷。
“那本王在此先恭喜莫少执掌问情山庄了。”景怡王的确受到不小的震撼,他向往那样的生活,可是身不由己,心不由己,生在在这帝王之家,到底是幸还是不幸,没人能给自己一个答案,心里酸涩无比。也许只有坐上那个位置,才能从此高枕无忧,过随心所欲的生活。景怡王已经不记起第一次铲除异己是什么时候,为了什么,究竟是为了自保还是为了那个位子。不愿再继续纠缠,那么就此别过吧。
赵博仑一直站在九王爷身后,他的注意力全都在缩在披风里的那个少年身上,风帽掩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半低着的头让人彻底忽略他的存在。我与你算不上一见如故,却是再见陌路。
“我本有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尚萱临走时轻飘飘的突出这句话,自小修习武功的景怡王自然听得见。那人是想劝自己做个闲散王爷么?摇摇头苦笑一声,这条路走得太远,已经回不了头了,不过你怎么说话句句带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