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如此尊卑

北疆风波未过，煌城又传出一条令人震惊的消息，失踪两年的长公主，临帝陛下唯一的女儿，凡公主，如今已返还煌城，不日将随临帝前去祭天。
公主回归，举国上下欢呼雀跃。善良温和的长公主，一直是尹国百姓心中的女神。自她刚出生之日，临帝遂大赦天下，大有普天同庆之意。临帝膝下九子，只得一女，自然是宠在手心。当年萧妃之事封锁地十分紧，这位天之骄女失宠，外人却不尽知，但当她十一岁那年重获荣宠之时，却将临帝的赏赐拍卖成银两，以皇家之名救济百姓。自此更是不断修善堂利万民，尹国百姓无不称颂。
可就在两年前，长公主和亲到出走的消息传出，所有人莫不悲愤惋惜。如今公主平安归来，又是哪个不喜，哪个不乐？
花令苑那温和如玉的男子手执玉箫，一遍又一遍地吹着同一首曲子。曲子哀婉流转，让人情动的同时，又不免泛起一丝酸涩。
花放原本合着萧令的箫音舞剑，可没料到萧令所奏之曲越来越轻缓哀婉，竟让本可以收放自如的花放无从下手，索性收了剑只在旁倾听。
这酸楚，却是从何而来？
王爷的伤并不算重，筋骨未伤，只需些时日而已。弄臣之事还需好的时机，更是不急得一时。商铺方面有扶桑打理，看这段时间各个商铺的运营，自是稳妥不过，甚至大有独占鳌头之势还有什么能让这个如玉般好似从不知愁苦的男人，如此地酸楚心痛？
是因为扶桑，还是想起了真国？
大抵是前者吧。
那日他对扶桑的担忧与关心，花放都看在眼里，面对自己的质问，他竟也丝毫不加理会。虽然花放知道他有着自己的苦衷，知道自己的身份还对有些事情问不得，但他却想不明白，萧令怎么会对扶桑这样危险的女子动情？
不可否认，扶桑是个很特别的女子，她的清雅高贵，竟比尹国那位受尽荣宠的长公主还要更甚，这段时间跟随她出没在大小商铺，他当真是见识到了这个女子的雷霆手段。但凡对商铺造成较大损失的，不管是谁，她绝对会不顾一丝情面地赶人。奖惩分明是她最基本的原则，只要你做得好，都会获得相应的报酬，反之亦然。
不管在哪，她都有办法让别人心甘情愿地臣服，她看得透每一个人，所以可以轻易地把每一个人牢牢地握在手心，并且让他们感恩戴德，更觉得他们的主子神圣不可侵犯！
这是怎样的奇女子才会拥有的魄力？
这种能力，竟无一例外地，和萧令，极其地相似！
难道正是这种相似，让萧令忍不住动了情？而扶桑又是王爷的人，所以他心里才会如此酸楚？
可毕竟，她始终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女子啊！她的清雅素净断然是世间绝有，但她的能力却是悬在众人头顶的一把利剑！有时候为她心疼是在所难免，可为她动情，萧令未免太不智！
花放遐思不已，暗自摇头，却不觉一抹淡紫的身影已出现在花令苑之中。
而萧令却感觉到了！
那两道炽热的目光仿佛要灼烧了他的脊背，他身子一颤，箫音已断。
花放稍一回神，手中利剑已然出鞘，直指来人！
下一瞬，看清来人面貌的花放却放下了长剑，叹了口气，向来人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去。这个人的身份，还真是……只不过他花放，只会向一人行大礼，除那人之外，便是临帝亲临也一样，更何况是这个身份尴尬的长公主？只不过，看萧令的反应，难道，自己先前的猜测竟全是错的？
“草民萧令见过长公主。”萧令的失态转瞬即逝，玉箫一收，便向凡儿行了大礼，即使是如此卑微的姿势，也掩不住他本身如玉般超然的气质。
如果此时有人在旁，一定会惊异万分！这是谁？堂堂的令少！即使是当日与花放来南王府自荐，面对一身凛然，王者之气显露无疑的南王也不曾弯腰屈膝过！
当日凡儿也在场，不过那时她还是长公主的身份，并没有易容，更没能展露出自己的真性情。可那时，萧令给她的震撼，却足以让她这一生都无法忘却！那样温和如玉的男子，那样不卑不亢的态度，又岂是普通人能有的风采气度？如此男子，这世间怕是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哪怕是自己的父皇，自己的哥哥，怕也无法做到他那种超然无物的温雅。
从那一天开始，一颗芳心就只系在了他身上。易容于南王府，纵然是因为哥哥的关系，可更多的，却是因为这个心心念念的男子。
而此时，这个在她眼里近乎神圣的人，居然跪在她面前，称她为长公主！
“是谁当日亲口对我说，让我不要在他面前自称奴婢，如今角色互换，你却口口声声地唤自己草民？阿令，这又是为何？”
为何？她自己会感觉不出来吗？萧令刻下对她刻意地疏远，就算她再傻再笨，也可以感觉出来！可是她的心，却从未有过地疼痛！
母妃去世之时，她还小，并没有太多的记忆。而且身边有六哥保护，虽然有些势力小人借机欺侮，可六哥从未让她受过什么委屈。说到底，她还是一个有着纯真思想的孩子。虽然她善良温和，从不娇纵任性，但说到底，也只是一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小丫头。在南王府的这两年，别说六子是知道她的身份，所以处处帮她护她，而她六哥也是从不让她受一点苦。虽说多少了解了些世事，可毕竟不代表她可以承受自己喜欢的人突然间刻意地疏远啊……
“为什么？”
她拼命隐忍着眼泪，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可她做不到。这个男人，是她盼了四年，仰望了四年的人，她不想因为自己的身份失去她。
可萧令又何尝不知？
如果她不是尹国皇室，如果她还是那个相貌普通的丫鬟烟儿，他自是愿意在一切结束后带她离开，过逍遥自在的生活。可她是公主，拥有着花容月貌高贵无比的尹国女神，跟她纠缠不清，只会成为自己的牵绊！可眼下，大事未竟，时局未稳，大仇未报，怎可因为儿女私情而让一切前功尽弃？
他和扶桑一样，甚至和廖钟南在这一点也十分相似，有的人，只能用来缅怀！况且，天家无私情啊！
“公主在上，萧令一介草民，怎敢造次？”
他依旧跪在地上，眉眼间透着丝丝温雅，不显山不露水，没有丝毫的情感波动。
凡儿竟看得痴了。
他的身上，好似透着点点奇异的光泽，柔和至极，却让人无法涉足一步。这若即若离的感觉，却像是致命桎梏，将她紧紧包围，让她再也不能轻易逃脱！
这一刻，她终于知道，她居然爱他如此之深！他的温和儒雅，竟是一潭深不可见的沼泽，她一点一点地深陷，却是丝毫挣扎不出，反而愈陷愈深！
“萧令，你到底为何如此？难道是我配不上你？”此时她抑郁难当，又怎管什么脸面，心急之下，平时羞于出口的话竟脱口而出。
萧令一愣，笑了笑道：“并非公主配不上萧令，实是萧令身份低微，不敢攀龙附凤，还请公主见谅。”
“当日我为丫鬟之时你尚且不与我论尊卑，今日却在这里说什么攀龙附凤！萧令，你竟如此心狠？”
“萧令当日只是对一个叫烟儿的小丫鬟说的，况且，草民不过是知道这个女子身份必定不一般，不想与之交恶。但尊卑之别，萧令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你……”对萧令刻意地强调尊卑，刻意地与自己疏远，凡儿终于不能自已，眼泪几乎就夺眶而出，咬着牙不顾一切地转身跑了出去。步伐踉跄之下却丝毫不觉眼泪已倾然而下，无法遏止。
自始至终，萧令都是静静地跪在地上，脸上挂着最温和的笑容，这如玉似歌的男子，此时竟化作一尊神像，在肆意的劲风中一动也不动。
花放一直静坐在屋子里，听到凡儿凌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方才出来。却只见萧令跪在地上，从未有过的孤绝之感居然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孤绝……
这种感觉在廖钟南身上感之尤甚，而对萧令，却是从未有过的。花放自小与萧令熟识，对萧令的自是十分了解，就连真国惨遭大难之际，虽然能看出他心里的痛苦，可却始终没有这种孤绝。因为萧令知道，自己还不是一无所有。而现在的他，竟是生平第一次，让花放感到从未有过的陌生。
“阿令。”
花放走到萧令面前，向他伸出手，萧令却看都没看，说道：“回去。”
花放大惊！他的语气。这么毋庸置疑！
“这是命令？”
他用一种不可置信的口吻问了一句，而这一句，明显多余。
萧令没有说话，花放却知道此时的他，是十万分的认真！
“属下遵命。”花放单膝跪地，向萧令行了一礼，便起身大踏步地走回了房间，顿时整个花令苑都充斥着他的大笑。多少年了，多少年了？这样的萧令，多少年没见了！
屈尊南王府，只做一个小小的客卿，廖钟南虽对他信赖有嘉，却始终只是位居他人之下的一个下属而已。以他的身份，以他的能力，他不该如此！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来助廖钟南，虽然知道他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他花放可以不问缘由地追随他做任何事，但却依旧会和剑痕那般为他觉得不值！
萧令待自己如亲兄弟他自然知道，可是萧令的身份却让花放生来便有一种义务，这种义务，也是花放心甘情愿的。士为知己者死，他知他信他，他当然会为他做任何事，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而这个命令，代表着他还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没有让感情冲昏头脑，他还是那个萧令，那个拥有无上才能的萧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