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他也是个响当当的朝廷命官,现在只能可怜兮兮的在一个餐桌上面看着一只萌萌哒的小狗吃饭。实在是,有些哀伤。
因为心乱如麻而白了一根头发,杜懿嘉揉了揉自己的脑袋,还是决心自己不应该和一只小狗抢什么吃饭的问题,所谓大隐隐于市,越是藏匿于普通人越是好。
他正色整了整自己的衣领,想要掩藏自己自内而外的对这只小狗产生的怨妒,看着把雪白的毛发都染成了棕色的小狗小莲蓉一眼,狼吞虎咽的模样极其不雅,酱汁滴在脸上,越蹭越脏,杜懿着些狡猾的带着些许不怀好意的心想,畜生就是畜生,出生不同就是一辈子的不同,他一条小狗,永远不会成为人,永远只能用爪子扒着食物吃,永远不会用筷子吃饭,也永远不会有一天,像是人类一样坐在椅子上,穿着一身素色长袍,装模作样的托着袖子,拿起金边镶就的象牙筷子,夹着碧若翠玉、滑若蚕丝的精致菜肴吃。
狗仗了人势,仗了主子的喜爱变得金贵了起来,但是他始终也就是一只狗而已,离了人依旧什么都不是,并未因为这个原因就可以享得天寿。
就像有些人,挤破了脑袋想要做出些什么名堂来,争取一些自己本不应该有的东西,好像这样就能改变自己的出生一样。然而出身就是出身,改也是改不掉的。
实际上,若是一个人自己能力非比寻常,又有几个人敢在面前谈论劳什子的出身?说到底,也就是在人背后嚼人牙根而已。
许多人活了一辈子,还不如活了几年的小莲蓉,有骨头就啃,有小窝就睡,也不去想着那盘桌子上的鸡,或是那金丝铺就,银丝制造的汉白玉打造的床,没了贪念,也就过得容易。
人不如狗。
心智还不如一只狗,看不开,连一只有饭就吃有骨头就啃的。
简子芫眼一斜,落入眼帘的是杜懿嘉那忽晴忽暗最后忽然又变得释然的脸色,一张常年面瘫的脸虽然没有什么变化,心中却是忍不住愉悦,又重新多看了杜懿嘉一眼,详装漫不经心道:“小莲蓉可不是一般的狗。”
杜懿嘉耳朵一拎,顷刻间对这只看起来傻乎乎的小狗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他以前也听说过什么忠犬义犬,无论是战争时刻还是大灾大难时刻,听起来都是十分的回肠荡气、荡气回肠。
如今就有一条英雄模样的小狗摆在他面前,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漏掉关于这只小狗的故事。简子芫却不太愿意多说,也就仅仅带着提上了一句:“这只小狗,以前随军作战,是个小兵带着养的,战场上救了他好几命。”摸了摸小莲蓉雪白的头顶:“西洋的狗种。”
难怪他看着这小狗长得不普通,不太像小狗,要是深究起来,倒有点像是一只小狐狸。比狐狸还要漂亮,可惜看起来比狐狸蠢上了不少。
简子芫爱惜的拍了拍小狗的脑袋:“就是个没长脑袋的小傻瓜,看着像是幼崽事实上年纪不小了,就是好吃。”
小狗眼睛圆圆的,黑珍珠似的,滴溜溜的转。
话还差一个音了结,小狗就已经忍不住头一伸,躲过了简子芫接下来的一摸,左边的一位大汉扔了块羊骨头给他:“吃!”
小狗头一偏,一块肉完整的被吞到自己的肚子里,他愉悦的“咕噜”了一声,一张沾满了油的嘴脸就要往简子芫怀里暖。
所幸杜懿嘉手疾眼快,把小莲蓉的脖子拦住了,小莲蓉不开心,嗓子里的音变得低沉。
简子芫也不在意:“要听小莲蓉的故事么。”
杜懿嘉想起了什么,就无心的随口一提:“你刚才不是说是个小兵养的狗么。他主人呢?”
简子芫几乎没有给过杜懿嘉什么好脸色看,可是这阴沉的就像是堆满了乌云的脸色也是实在少见,杜懿嘉忽然就意识到自己必然是说错了什么了,否则他也不会一张脸黑成这样。
她的声音明显忽然颤抖了起来:“死了。”
杜懿嘉意识到自己问错了话,但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是泼出去的水,即使想要收回来,也是收不回来的了,他既然没有办法补救,也就不好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太久,只能随便找点什么其他的话题搪塞过去。
旁边的汉子正在大声说话聊天,虽说都是些粗枝大叶的,可也意识到了这两人构成的区域范围内的气压十分的凝重,纷纷朝这个方向看,也搞不清楚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还以为这两个家伙吵架了。
隐隐间看见了简子芫眼眶之中有泪水涌动。他们熟谙这位女同僚的性格,平日里牙尖嘴利,从来不会有被别人弄哭的时候,也只有她把别人弄哭的时候,必然是说到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戳到这位姑娘的伤心处了。
而她的伤心处,除了她的那位师兄,就只有……小莲蓉的主人了。
杜懿嘉这边琢磨,刚提到了小莲蓉的新兵蛋子主人,简子芫就未语泪先流,那必然是这位新兵死了还是伤了怎么地。既然是个年轻人,想必是简子芫的兄弟或是恋人之类的。都说战场无眼,眨眼之间就是分定生死的时刻,恐怕是这位新兵一不小心在战场上成了为别人铺定挂帅之路的枯骨。
简子芫强忍住了哪怕一刻都有可能流出来的眼泪,道:“见笑了。”
放下了小莲蓉就去了后厅。她这副情状,必然是去对着镜子整理仪容,没人敢说她的不对。
刚到了屏风后面,就恰好碰到了一位姗姗来迟的顶着圆滚滚的肚子的长老,这位赵长老是个土财主,基本上六成的赤奎帮的财政都是这位长老查看。他乐善好施,平时对简子芫这个小姑娘照看有加,他的店铺中有几家是专门为妇人姑娘做些衣服针线的,平时看见简子芫一身素装的时候总会念叨她几声不会打扮。这回看到简子芫眼眶红红的,不禁问了一声情况,就看见简子芫忍不住似的眼泪落下,加快了脚步,迈着步伐就哭着跑了出去。
这位赵财主家里有好几个美貌小妾,虽然是个善人但是好色,好色久了也就显得做人极不正经,走进堂厅见了杜懿嘉傻愣愣的就那样坐在一边,一张脸说不上惊世绝艳,但是也能说得上是面如冠玉,就以为这少男少女之间有了什么,坐过去碰了碰杜懿嘉的胳膊:“嗳,小子,你欺负我们家子芫啦?”
杜懿嘉也没什么话好跟这位土财主说的,也就只能尴尬的笑了笑,心道我可没有那个胆子,敢去欺负你们那位千娇百媚的简子芫简大小姐。
旁边一位粗狂的汉子大声说:“赵长老,这可就是您想多了,杜公子可是君子,是帮主不知怎么地提到了小莲蓉的主人,就伤心落泪了……”
粗犷汉子捣了捣杜懿嘉的背心,道:“你呀,以后有三个人不能提,第一个是李政成李大人,第二个是方师兄,第三个就是小莲蓉的主人,帮主的亲弟弟,简韫。”
杜懿嘉微微收敛了一下腰身:“他……”
旁边的汉子也是个急性子,还没听清楚杜懿嘉要问的好似什么,就忍不住开始说:“你是不知道,我们帮主……”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另一位书生模样的白衣衫的留着络腮胡子的刘军师拦住了:“帮主就这么一个弟弟,因为一些不好说出口的原因,被送去了边塞充军。即使充军了,也不是小韫的错……边塞风云变幻,谁也不知道忙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他在边疆也立了不少功,几年前被送去充军本来就是出于无奈,好不容易才和帮主联系上的。养了一条狗,就是小莲蓉,忠心的很,好几次他们边境的战士和狄族产生了冲突,每一次都死了不少士兵……小韫也是差点就和他们在厮杀之中死了,所幸有小莲蓉。”
他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被旁边的汉子扯着嗓子取笑:“刘军师,我们兄弟这么多人,除了简帮主是女子,酒量不够,有的时候用茶抵,其他时候可就只有您滴酒不沾了,可不够意思!”
恰好这时候简子芫擦干了眼泪出来,道:“谁说我有时候用茶抵?我哪一次身体好好的时候不喝酒,哪一次比你们喝得少了。”
叉着腰转过脑袋冲着听故事听得意犹未尽的杜懿嘉道:“这些事情兄弟们许多事情掖着藏着没法细说,你要是想听,我今晚去跟你说。”
杜懿嘉点了点头,也不加以推辞:“好,我今晚听你说。”
江湖之间的吃食,和朝政命官之间的吃食比起来,没有那么精致,但是要粗犷很多,骨是骨,肉是肉,一块水煮的羊肉拎起来有一两斤。
一群江湖人哄笑着把羊鞭弄进了杜懿嘉的碗里:“大补,给大人吃。”
杜懿嘉无奈的尴尬的对着碗里这个来历不明的东西充满的恐慌,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边报以自己的笑容,只得学江湖上的那些粗人说着諢话:“管点又不管灭,要是出了什么事情,还不得我担责任?”
简子芫在旁边脸一红,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