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亲眼看见简子芫留给他的字条烧成了灰,心里充满了苦闷和憋屈,就像是心脏那一块生生被切掉了某一块东西似的,他小时候曾经忒儿喜欢一个父亲给他买的一个神奇的木头做的会飞的鸟儿,因为是稀奇玩意儿所以特别珍惜,可是有一天,由于他的手笨和不善待自己的玩物,这只机械鸟儿给他弄坏了,那时候的不舍和后悔,与他此刻烧了不应该烧的东西的心情是一模一样的。
那时候他心想,怎么就这样了呢?
现在他同样只能心想,怎么就这样了呢?
那根针,他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且就当做是个什么用处都没有的提醒吧,提醒他不要再犯傻了。
他甚至一点挽救的机会都没有,那个谁,也不知道死哪里去了。人愤怒的时候会变成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人,杜懿嘉此时此刻也觉得自己的所有性格都在顷刻间彻底颠覆了,他愤怒,难过,产生了想要破坏掉所有手边的东西的想法,因此,那支毁了字条的火折子就成了他最开始发泄欲望的对象。可怜的火折子被劈成了不知道几半,最后被他一把火烧掉了,连同地上的稻草。盛着饭的碗被他打翻,瓷碗被摔成了碎片……然而这还不解恨,他放出了大招,把一双质量不太好的筷子也给折了。
他的画像还在牢狱头子那里搁着,标注上是个捡来的疯子,不成文的人物身份记载也在那里放着,不晓得什么时候又要惊起什么奇特的波澜了。他一时间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要炸了,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做好,他就是顶着一个毫无用处的皮囊在做一个毫无用处的事情,他所能够承受的所有事情累积起来,也就是等待而已。
每一次在命运面前不知所措的时候,他都会觉得自己实在是没用,他能够做的事情还比不过一个弱小的女子,看个秘密的字条都能把这东西烧了。
他的脑子乌烟瘴气,什么牛鬼蛇神都在里面盛行,胡乱游走,甚至找不到一个基本规律。
假如没有了这张字条上面的信息,或是这张字条上面要求他做什么事情,而这些事情关系到了谁或者是谁的性命安危……他愈发觉得自己的存在意义其实重大,也就越来越懊恼自己做过的蠢事。可是时光流逝犹如喷出去的水,一旦过去了就不可能再回来,杜懿嘉觉得自己的脑子仿若凋零的花朵,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其他的都是一点都不剩下了。
想到自己的一着不胜就有可能带来满盘皆输,他一直吊儿郎当的心思也终于正经了一回。想到简子芫,想到赤奎帮,想到所有和他有过哪怕一点交集的其他人,有可能就会因为自己断了线索,他就十分担忧,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简子芫也从未和他交流过。看不到这张字条,他就等于对于一切都在抓瞎。
……
他躺在一片光滑的地面上,眼睁睁看着只有草灰和斑驳血迹的地面,一时间觉得自己生无可恋。
若不是潜意识里面有着那么少许的大男子主义,意识到自己还是个男人,他几乎就要哭出声来了。他的心情跌落到低谷,几乎没有了恢复的可能性,他一时间觉得自己必须把思绪转移到一些看起来不那么糟糕的事情上面……毕竟,撇去了某些事情,他的生活还是能算上比较美好的。
是的,这的确是有些时候,要求他不去想那些糟糕的事情,而是去想一些快乐的事情的时候了。
摸着地面上那些血迹斑斑的痕迹,他不用猜也能想到这是在牢房里撞死的犯人,或是受过大刑的犯人留下的血迹。至少他自己还活着,至少他还没有被逼到上十八班酷刑的程度,相比之下,他还算是运气好的。
思路又不仅转到了那张烧掉了的纸条上面,他的心情再一次重新回到了低谷。
他想,要是那一张小字条没有被他这个傻蛋误烧掉该有多好?
该有多好?
首先,他就不用遭受自己的一番心思的折磨;再者,他也知道简子芫想要做什么,无论如何他都能感受到自己的用处;最后,他还能感觉到自己作为这绳子上一直蚂蚱的不可或缺性,哪怕这张字条上只是写着你要小心等一系列关心的语句,至少也能使他感受到自己不是一个人。哪像现在,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孤独,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寂寞,没有一个人可以陪伴,没有一个人可以哭诉。
他忽然在这及来哦无人的时候理会到了上一回那个人之所以看见了他就絮絮叨叨一刻不停的缘由了——他才离了人多久,就这么悲伤,这么难过,而那个人也不知被隔离了人群多久,才会练就那么一副超于人世的模样。
他坐在原地,心想,要是有个人肯让他靠着在身上哭,就真的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可惜啊,他实在是想多了。
没有人陪他,没有人理会他,甚至连一句安慰性的话都没有,杜懿嘉的内心感觉到了季度的失败,他重新懒回了地上,对自己说:“我要是死了就好了。”
要是死了就好了,也不用理会这么多复杂的事情了,也不需要永远都感觉自己的事情没有做完了,就不用每天都那样浑浑噩噩的活着了……
连胡思乱想都不能使他安静太久,他闻到了一阵花香,赫然是那次被简子芫抱着逃离那个房间的时候最后一刻他问到的味道。
一个人的五官,一旦缺失了其中的某一样的功能,其他的方面就会格外的灵敏一些,因为杜懿嘉这个人从小自己折腾的原因,使得他的眼睛比较糟糕,几乎看不清稍微离自己远一点的东西,不过正因为如此,他的鼻子很快突出了效用,不仅仅是对于菜饭的灵敏,所有在他鼻子前面经过的气味都会被迅速的分析出来,他对各色各样的香味,总是能够比他人分辨的更快更清楚。可是一件事情总是有得有失,鼻子灵很多时候也不是好事,譬如上茅厕的时候他都得比别人注意一点,不管是要去多干净的第二,他都必须得塞两个枣子放在自己的鼻子里面,防止那股厕所的味儿也在自己的鼻子前面被放大若干倍,若不这样做,说不定他就哟啊被这味儿直到熏死。
那种奇特的花香在他的鼻子前面晃晃悠悠,了犹未了,绵绵长长无尽时,他的全身都像是弥散着这种味道,继而越来越浓重,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浓烈,简直像是掉到了香精缸子里面似的……
他的鼻子在那一瞬间有片刻的功夫丧失了一切功能,其后又神奇般的恢复了,睁开眼的时候世界又是不一样的了,他看了看眼前的景象,和平常大有不同。
他一睁眼,还以为自己是在半夜被人“咔擦”掉了,眼前几个县官模样的人,揉着手诚惶诚恐:“原来是大人!饶恕小的们眼拙啊!竟没有看清楚大人的官印!”
杜懿嘉一边觉得自己应该是做了一个太真实的梦,几乎要把自己带入其中了;一边又觉得这件事情应该是和昨天的牢狱之灾连在一块的,所有的事情都是真的,好的也是,不好的也是……一时间现实和梦境他分不清彼此,抓耳挠腮想不出来该从哪里演起来。
忽然他灵光一闪,不是傻过一回么?那么现在他完全可以演习装作被老天一个霹雳惊醒了的模样啊。
于是他装模作样的,一个驴打滚一般的滚身坐起来,盘着两条腿:“我这是在哪儿?”
几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官员战战兢兢:“大人,恕我们小的们眼拙,没见着大人的官印,还以为大人是个……”
后面的话没敢再说,杜懿嘉也猜出来了他们所要说的话大约是“疯子”,也就是一笑带过,也没有揭穿,自顾自的说下去:“前几天我在林子里面必然是被妖精附了身,才会神志不清混混沌沌,李大人为了保全我的面子,因此谎称我得了疯症,如今我可算是好了……”
旁边的几位小官员连忙说:“大人收到了上天的保佑,大人自然是有上天佛祖的保护,这几天受了罪,现在总亏是好了,好了是应该的……”
杜懿嘉在心中微微一哂,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都怪我不小心,被个妖魔附了身体,李大人为了救我,竟然自己造了罪……”
他演戏演了不知道多少回,比那街上的不入流的优伶戏子更加会惺惺作态,垂泪道:“可惜了李大人,为了救我与妖精抗衡,白白陨落了他的寿命!”
这几滴泪水也不知道是真哭还是假哭,也不知道是念及了李政成对他的感情垂泪还是自己沉浸在了自己的故事里面了。总之,无论原因究竟是怎么样子的,他这看起来极富逻辑性的话,倒是真的忽悠到了下面的几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