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素食者说

这年月的人结婚很早。

姚夏是世袭贵人出身，十五岁就有老婆了。不但有老婆，他的老婆还是个大羌神族公主。

石虎是奴隶出身，就没有姚夏那么好的福利。

虽然石勒事实上是奴隶阶级当中的头号战斗机，史上第一个从奴隶做到皇帝的超级豪奴。可是，那是日后的事情。石虎此刻还预见不到。

石虎对姚夏的幸福婚姻，垂涎羡慕已经有三年之久。

最近在图澄大师的引导下，石虎终于找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女人。

十八岁的小青年正处在这么个成长成熟的门坎儿上，石虎这时候满脑子都装着自己的媳妇儿和小娃娃。

“姚夏你信不信？我就快要做爸爸啦！”石虎心中一想起这一茬就特别高兴，眉飞色舞起来。

在娶媳妇儿这件事情上，姚夏领先了石虎三年。

不过呢，姚夏入赘的那个公主媳妇儿却一直没有生养。此刻，石虎先于姚夏一步有了儿子，就好像竞速跑道上的竞争对手，在落后情况下反超对手似的，心里头又是喜悦，又是自豪。

在茫茫黑暗之中，姚夏微微的笑了。

他当然相信图澄大师所说的肯定是真的。石虎是他的生死兄弟，忽然有了老婆和儿子，姚夏也为石虎感到高兴。

可是！姚夏却偏偏反着来说，“不信！之前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忽然就说你有了老婆和儿子，谁敢轻易相信呀？”

姚夏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的笑。

石虎是个热情冲动的家伙，姚夏是平静淡定型的。姚夏这时候旨在打听图澄大师相关的技术问题，石虎却热血涌上了头，歪楼跑去谈起老婆孩子的话题。

姚夏很喜欢这个好兄弟，既然石虎高兴，就陪他一起高兴高兴吧。姚夏反正随遇而安成了习惯，办事情慢条斯理，一点儿也不着急。

不过姚夏也不是个温软无力的软弱性格，他也有自己的倔强和坚持。

石虎的脑回路忽然跑偏，跑题跑到老婆儿子上去，姚夏关爱石虎兄弟，不忍心当面泼他冷水，却也坚持着要把注意力拉回到图澄大师的能力和技力方向上来。

这时候最机智的办法就是假装不相信图澄老和尚的能力啊，他有那么强大吗？他和做和尚的，又怎会跨界做了媒婆和妇科医生呢？

这样一激，就轻易可以把注意力聚焦点拉回正路上来。

两个人并肩而坐，面向前方，石虎没有回头，也就没有看见姚夏在黑暗之中偷偷发笑，认真对姚夏说道：“你还不敢不信！澄师的本事那可是真大啊！”

按照这年月的习惯，图澄大师四个字缩写下来，便成了澄师。

“我就想不出来，一个和尚而已，能有多了不起！不就是碗中生出莲花来吗？又不是聚宝盆，又不是撒豆成兵，莲花也不能当作羊肉来吃。”眼见得石虎一步步中了激将计，姚夏的心中也很愉快，反正黑暗之中对方也瞧不见他的笑脸。

姚夏的逻辑也是非常清晰的：真正有用的法术，那就变钱、变战斗力、变粮食和肉食。你变个啥用没有的东西出来，有啥实用价值？变个莲花就好比花拳绣腿，变出粮食、武器、金钱甚至战士来，那才是真功夫！

这一刻，石虎的脸色忽然就不高兴了。

姚夏虽然比石虎机智聪明得多，毕竟也是只有十八岁，一不小心终于还是说错了话。

姚夏说错的话，并不是质疑了不起的图澄大和尚从而导致石虎脸色大变。石虎是个坦率的性格，其实并不在乎面子和名声什么的，有人质疑他的恩师，质疑就质疑呗，石虎并不会激烈辩驳这个是非。

石虎忽然生气的原因是羊肉。

这个年月只有士子以上的高贵阶级才可以吃羊肉。地位低下的奴隶们只配吃猪肉。

反过来，贵族阶级同时也是不能吃猪肉的，乱吃贱民专属的食物会对贵族构成一种侮辱。

大中华的这个等级尊卑传统一直延续到唐宋之后。

大宋朝的苏东坡是最早冒死敢试猪肉的勇敢探路者。

比苏东坡更早一点的，比如李世民时代的房玄龄魏征之流，倘若李世民硬逼他们吃了猪肉的话，他们很可能愤然自杀以保名节。这是一种严重的侮辱。

姚夏是吃着羊肉长大的。

石虎是吃着猪肉长大的。

虽然近年来石勒在刘汉军中成为名将，石家父子已经改吃羊肉。可是，当年曾经吃过猪肉的往昔奴隶岁月记忆，犹在石虎的心头徘徊。

姚夏一说莲花不能当作羊肉来吃，石虎就生气了。

愤然道：“食羊肉者有什么了不起的？依我看，比食猪肉者也高贵不到哪里去！大和尚是吃素的。素食者才是最高贵的！”

姚夏一时愕然。

这才明白自己不小心碰到了哥们儿心中的敏感点。

赶忙笑道：“兄弟说的很对！素食者最高贵！”

姚夏的性子虽然柔和，却也是个树立了目标之后，不屈不饶一定都要坚持到底的顽强性格。

立即又把话题拉了回来，转而问道：“常年吃素的话，一定是可以提升各方面能力的，比如感知力，比如探察力，说不定还能有传送或者飞翔的能力吧？是吧？咱们的澄师肯定有这样的能力吧？”

当前的形势是两人被困在静止漂浮的黑暗石板之上，前后无路可走。

所以姚夏最关心的能力是：远程感知力——且看身处于遗迹之外的图澄大师能不能在冥想之中感应到石虎被困的讯息，又或者石虎会不会从图澄大师身上学得过探察、传送、飞翔的能力。

这几种当中的任何一种能力，都可以帮到两人找出脱身的良策来。

却不料石虎苦笑，慢慢摇头否定说：“我不知道……”

顿了顿，又道，“我也觉得澄师是个有大神通大法力的高僧，可是，却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不但不肯教我，还在我的面前处处隐瞒，不肯露出虚实。”

姚夏听了，不由得哑然，沉吟道：“这位大和尚还真怪啊！该教的不教，光教你找媳妇儿生娃娃去了？和尚不都是光棍的吗？咱们这位澄师怎么反过来玩了？”

石虎是个耿直的人，心中没鬼，坦坦荡荡，也就犯不着假装尊师重道，也没在意姚夏是不是侮辱了他师傅的尊严，附和说道：“就是很奇怪啊！澄师教我少造杀孽，多行善事，这个再正常不过了，和尚嘛，都这样。只是，他另外还谆谆叮嘱我说：找个心爱的人，生个大胖娃娃，活得逍逍遥遥，竹篱茅舍远离尘嚣，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那才是最快乐最了无牵挂的自在境界。这事情就有点奇怪了——鸡犬老死什么的，那不是道家的说法吗？”

石虎虽然是奴隶的儿子，竟然也懂得一些道家理论。“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正是老子曾经说过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