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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大结局)生死相许

不逊于松 润田 2025-01-13 22:01
看着他浑身的鲜血和摇摇欲坠的身体,哈斯琪琪格笑道:“李大将军,李总兵大人!知道我是谁吗?”见他无意说话,只如一匹伟岸的狼王般,孤傲地挺立在那儿。这让她想起了当年他面对狼群时的冷静沉着。
迅速收回飘飞的思绪她又道:“你杀我父兄的时候,可想过会有今日?”明明是笑着,可眼泪却开始不停地流下来,她抬手抹去脸上泪水,再笑道:“哈斯琪琪格是我在外公那儿的名字,我本名叫哱赛花,我爹是哱拜!你没想到吧。”李如松冷厉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冷冷一笑,用不屑的语气道:“哱拜乃逆贼,当满门尽诛,我若早知你是他的女儿,定将你也杀了,哪容你此刻张狂!”
哱赛花大怒,欲拍马上前,被身边的扎萨克图汗拉住道:“赛花你何苦亲身犯险,小心他做困兽之斗伤着你,我可以下令放箭射杀了他。”哱赛花对他娇媚一笑:“汗王别急,我还有话要问问他。”她转头对着李如松方欲开口,李如松却抬手阻止了她,冷声道:“你不用再问了,我没有兴趣听你说什么。我征战多年,战场便是我最好的归宿。”说完,拔出佩刀在自己颈中抹下,鲜血狂喷间,他的一直骄傲挺立着的虎躯缓缓倒了下去。眼前的鲜血幻化成漫天飞舞的杏花雨,有一个湘色的倩影自杏花雨中缓缓走来……
哱赛花俯身凝视着倒在血泊中死去的李如松,眼睛半睁着,嘴角微翘,脸上是一抹温馨的柔情。她没有一丝复仇后的快乐,心纠结着已是泪流满面,很快她就感觉不到自己的心是否还在跳动了。原来一直以来自己的心就是属于这个男人的,自己用了五年的时间来爱他、思念他,再用了六年的时间来恨他,算计他,如今终于亲眼看见他死在自己面前,死于自己的算计。她的心便也在此刻随着他死去了。
乾清宫侧殿,朱翊钧斜倚在榻上,两个眉目清秀的小太监在他身旁伺候着,一个跪坐在榻上给他捏肩,一个跪在地上,用两个小巧的玉槌轻轻地击打他的膝盖,他惬意地微闭着眼睛。抬手抓住肩上的手道:“安易,朕渴了,去斟杯茶来。”安易低声道:“是。”然后起身下榻,斟了杯茶端至榻前,“万岁爷,茶来啦。”朱翊钧睁开眼睛,缓缓坐起,地上的小太监待他坐好,放下手中玉槌,俯身将鞋子套在他的脚上,双手开始轻轻替他捏腿。他接过安易手中的乳青色细瓷茶杯,看着杯中淡黄色的茶水,杯口有细白的热气氤氲,鼻端是清新的茶香……
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正低头品着茶香的朱翊钧抬头看向门口,眉头已不悦地皱起。只见陈矩疾步迈了进来趴跪在地上,肩上搭着的拂尘随着他的身体轻颤着。
见他如此,万历心里一沉,问道:“何事慌张如此?”陈矩用有些微颤的声音答道:“皇上,刚刚得到消息,土蛮寇进犯,辽东总兵李如松率部追击,中了埋伏,力战而死!”“啪啦!”一声碎响,万历手中的乳青色细瓷茶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疾步冲到陈矩身边抓住他的衣襟颤声问:“你说什么?李如松战死了?”陈矩悲痛地看着他,然后肯定地点点头,朱翊钧踉跄了一下,陈矩立刻站起扶住他悲声道:“皇上保重龙体呀!”朱翊钧被陈矩扶着坐回榻上,良久方缓缓抬头红着眼圈问:“他的遗体可找到?”“没有,只找到了他的头盔。”朱翊钧眼中终于滑下泪来,“子茂在辽东征战多年,最后终是埋骨在那白山黑水间啦!也罢,就在这边给他立个衣冠冢吧!追赠少保宁远伯,立祠谥忠烈。”看了眼陈矩又道:“宣李如梅速从朝鲜回来接替他大哥做辽东总兵。”
京城李府,武氏携了秋萍来亦芸房中看她,恰巧慧娘也在。武氏关心地问道:“我听闻妹妹午睡时做了个噩梦,惊了胎气,现在可好些?”听她提起,亦芸又想起方才那个梦来,梦中她看见李如松满身是血的站在她面前,眼中是浓浓的不舍,却没有说一句话,就转身走了。
亦芸惊叫着他醒来时,就觉得肚子痛,碧柳急着找武氏唤了大夫来诊脉后,果然胎像不稳,叫她卧床休养。看着她苍白的脸,武氏道:“妹妹一定要听话,好生卧床休息,千万别伤着自己和孩子,不然爷会担心的。”亦芸点头:“劳姐姐挂心啦,我以后会很小心的。”
慧娘笑道:“咱们还是说些高兴的事吧。大嫂,大哥今年是天命大寿,大嫂准备怎么给大哥做寿呢?”武氏亦笑道:“可是呢,老太爷前儿还带信来说到时要回来给大爷好生庆贺,正好亦芸妹妹又怀了孩子,咱们大爷今年可是双喜临门呢!”亦芸笑看着慧娘:“五哥如今在朝鲜,不知到时候能不能回来。”慧娘叹道:“是啊,希望到时战争就结束了,或者皇上能给这个恩典,允他回来给大哥做寿。”
李府管家来到亦芸房门口回道:“武大奶奶,辽东来人了。”自从亦芸回到京城李府养胎,下人为了区分两位大奶奶的称呼,便分别在大奶奶之前冠上两人的姓氏。武氏听了,并不是很在意,只淡然道:“叫他在前厅稍等,我这就过去。”“是。”管家说完先行离去,武氏笑看着亦芸:“那妹妹好生歇着,我去看看,回头再来陪妹妹。”又转向慧娘:“五弟妹就在这儿多陪陪亦芸吧。”慧娘应了站起身来,目送武氏和秋萍离开。
想着自己做的那个梦,此刻辽东就来了人,亦芸心中总觉不安,于是她对碧柳道:“你跟去打听打听,辽东来人是何事?”碧柳应着去了。慧娘笑劝她:“你本就胎像不稳,应该放宽了心,好吃好喝的养着,这般劳心费神的可不好。当初若非你稀里糊涂的不知自己有了身孕,骑着马跟着大哥驰骋,以至于滑了胎,也不至于现在胎像不稳啦。”亦芸懊恼着,“可不是嘛,弄得现在做个梦都能动了胎气,每日就这样躺在床上实在气闷的紧。”“你也别着急,等平安生下这胎就好了。”
亦芸尚未答话,就见碧柳冲进房中,惨白的脸上涕泪横流,亦芸惊问:“怎么啦?”慧娘早一把抓住她的手,“好好说,别惊着你们小姐!”碧柳愣怔片刻,加之亦芸急急地连声催问,她终是忍不住嚎哭道:“小姐,将军他……阵亡了!”亦芸惊呼:“你胡说!他……他……他怎么会……”碧柳哭得哽咽难言:“是真的小姐……将军他……带三千人去追土蛮人,中了埋伏,全军覆没,尸骨无存!”“你胡说!你骗我!我自己去问。”眼神昏乱的亦芸从床上下来,也不穿鞋,只快步向外走去。呆怔着的慧娘反应过来,起身追去,却见亦芸已倒在院中,裙摆处殷红一片,并以极快的速度扩大着……
李府已布置了灵堂,搭起了灵棚,满府白幔翻飞,诵经声、吊唁哀戚声悲伤地嘈杂着。亦芸静静地躺在床上,眼窝深陷,苍白泛青的脸上无喜无悲,昔日嫣红的樱唇黯然的干裂着。看着这样的亦芸,李如梅心中痛惜无比,却又无能为力,大哥的阵亡对他亦是巨大的打击,除了父亲,大哥是李家一根巨大的顶梁柱,如今这根顶梁柱轰然倒下,他不知自己能否替大哥撑得起来。
在心里斟酌半晌,他用暗哑的声音对亦芸道:“亦芸,你现在身子不好,最是该好好补的时候,你却不吃不喝的,怎么受得了,你如此不爱惜自己,让大哥……如何去得安心。”床上的亦芸依然无动于衷地闭着眼睛,只那长长的睫毛不时颤动着,“明日大哥就该出殡了,难道你连最后一程都不打算去送他吗?”睫毛快速抖动着,终于有泪珠滑落下来,看着床上无声啜泣的身影,李如梅终于松了口气,能哭出来就好。他给一旁的慧娘和碧柳使了个眼色,便起身走了出去。
慧娘和碧柳扶着亦芸坐起来,将一碗参汤给她喂了下去。少顷,亦芸抬眼对慧娘道:“慧娘姐,你去替我对五哥和宛如姐说一声,今夜让我一人在灵堂陪他。”慧娘听了点头道:“好吧,我这就去说。碧柳,好好守着你家小姐。”红肿着双眼的碧柳轻声答应着。
待慧娘走后,亦芸缓缓从床上坐起,碧柳急扶着她,“小姐可是要起来?”亦芸点头对她道:“你亲自去那边府中,将我早年穿的湘色衣裙拿过来。”“是。”
亦芸口中的那边府中便是他们结婚时,李如松给她置办的新院子。待碧柳找到亦芸少女时穿过的湘色襦裙回来时,亦芸已让丫环给盘好了头发。
是夜,碧柳陪着亦芸来到灵堂,亦芸没有穿丧服,而是一身湘色襦裙,正是她初次着女装出现在李如松面前的那身襦裙。头发高高盘起,插着李如松最早送她的那两支翡翠簪子,脸上竟薄施脂粉,空洞的大眼中看不出一丝悲喜之色。见她如此,慧娘极不放心,却又不敢问,只默默的跟在她身后。
碧柳将怀中抱着的亦芸的瑶琴放下后,被亦芸撵出了灵堂,碧柳便和慧娘、兰香一起守在外间。和尚们的诵经声在静夜显得大声起来。不一会儿,灵堂里却有琴声想起,盖过了诵经的声音。曲声不似慧娘想象中的凄凉,而是《梅花三弄》一遍一遍的响着。琴声似乎响了一夜,慧娘觉着自己刚打了个盹儿,醒来时见天已微微亮了。
怎么没有琴声了呢?慧娘立刻看向灵堂里面,见亦芸趴在灵前的琴上,想是弹了一夜琴,累得睡着了。一身白色丧服的李如梅、李如柏、武氏等人已来到灵堂外,看了眼里面的情形,李如梅对慧娘道:“今日大哥出殡,父亲马上也要过来,你先带亦芸去换身衣服再过来吧。”慧娘答应着和碧柳、兰香一起走进灵堂,来到亦芸身后轻轻唤道:“妹妹,咱们先去换身衣服再来送大哥吧。”趴着的亦芸一动不动,且有浓浓的血腥味传来,慧娘吃惊地去摇亦芸的肩,亦芸的身子随着慧娘手上的推力倒在地上,她的身下是已凝了的粘稠血迹,再看身上时,胸前插着一把匕首,露在外面的刀柄上那块蓝色的巴林石暗暗的没有一丝光泽。
慧娘和碧柳抱着亦芸僵硬的身体失声痛哭,许久李成梁才叹息一声:“将她和子茂葬在一起,全了她的心愿!子茂也不孤单了,真是个好孩子。”
听见亦芸殉了李如松的消息,万历呆了半晌方赞道:“她果然不似寻常女子,不枉了朕当年为她痴心一片。更不枉了子茂深爱于她!如今他们死生相随,倒也得其所哉!”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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