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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因果轮回

碧纱别歌 山海 2025-01-12 19:23
『他始终都没有明白过来,这个女子与别人都不一样,她的心一生只给一个人,就仿佛她生来整个生命就全部灌注在段宸的身上,即便是在异国他乡,她的心却从未有过一刻是放在他秦景焕那里的。』
那一瞬间段奚霜看着烛光中伽昙柔和的脸,险些喊出一声“云遥”,当“伽昙”喊出口的时候,他极其罕见地为自己捏了把汗。
“伽昙,”他像哄小孩子那般说道,“执念真的不是个好东西——不管是对人对事,还是对结局的索求。”说完这句话段奚霜心想,这话我从前就与你说过,可是你怎么就从来没听过呢。
其实结局很简单——至少比起这些如棋局一般错综复杂的过程来说,结局已经算得上是简单了。当年的赵云遥在击溃秦景焕的大军后,并没有如众多人所期盼那样与段宸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而是选择了自杀。那一曲惊风舞可能是她这一生唯一一次在人前完整地将当初顾涵之所教的舞跳完,也是她第一次尝试惊风舞的威力。尽管当时众人被利刃一般的疾风所包围,被这样的疾风削去了皮肉,被从未有过的惊恐占据了内心,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否认,那时他们几乎以为自己看见了神女,那天的赵云遥一袭白衣,她轻轻旋转起来像一株恬静的花儿,又像是整个人都融化在洁净的冰川里,她看起来是那样的美好,那样的不染俗尘和不沾血腥,却在做着最残忍的事情。秦景焕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美的赵云遥,那一刻他突然发现,他从一开始就输给了段宸——他始终都没有明白过来,这个女子与别人都不一样,她的心一生只给一个人,就仿佛她生来整个生命就全部灌注在段宸的身上,即便是在异国他乡,她的心却从未有过一刻是放在他秦景焕那里的。她像是一缕不择手段一定要回到他身边的风,疯狂地释放着自己的利刃刀锋,不顾一切地卷走途中的所有阻碍,她的眼中从来都只有一人。
城墙上的段宸时年二十三岁,但他却仿佛又回到了他依然年少的那天,他的眼中有着少年希冀的微光和动容,他的目光全部倾注在那一个女子的身上,他想对她说,云遥,只要你回头看我一眼,就能看到我在你身后。但他却看着赵云遥干脆利落地撞入秦景焕的怀中,她紧紧地抱着他,拔出他腰间的那把剑——凌厉的风带着血腥的味道将段宸的长发吹起,赵云遥在秦景焕的怀中闭上了眼睛,毫不犹豫地将那柄剑贯穿了他们的心脏——从他的背部捅入,从她的背部捅出,从段宸的角度只能看见赵云遥的白衣被一片血红色浸染,他的视线便也一同跟着变成了刺目的血红色,他刚要酝酿起来的笑意僵在嘴角,他刚要轻轻念出口的那声“云遥”卡在喉咙里,成了无人能够听到的诀别话语。
那一刻的段宸,仿佛也被人撕裂了心脏一般。
天曜五年,秦景焕死在伊南国的皇城之下,天照国在一瞬之间颓然倾覆,天下终于能够以一个统一的“翰宣”来纪年,那是翰宣六年,赵云遥的灵位立在伊南国皇宫中——伊南国的皇后终于也松了一口气,如今那个传奇一般的女子只是个死人了,她再也不会成为自己的威胁,她将永远活在传奇里,而她亦将坐稳皇后的位子。
于段宸来讲,秦景焕死的那一刻,段宸终于得到了天下,却又仿佛感觉自己失去了天下一般,他当时想,那样的痛楚,他此生再不愿承受第二次。
伽昙抬起头看着段奚霜有些寂寥的表情,轻轻笑着对他说:“段宸是个好皇帝——我说真的。”
段奚霜也笑,“你又没有亲身经历过那样的时代,又怎么能这样轻率地下这样的定论。”
“没有经历过不代表我不知道啊。就好像我即便没有体会过那种痛楚,也知道那样的感觉撕心裂肺一样。”
“你还想复原青歌镜吗?”段奚霜看着她的脸,看到了一种别样的悲伤——时至今日,他们都不必再去探求许多了,她不再好奇他的身世,他也不会好奇为什么她的胸口会突然多出那道疤痕,有许多事他们彼此不说明也能心中明了,有些事他们宁可心中不明也不会去触碰彼此的伤口。
伽昙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原本我想要复原青歌镜,不过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世罢了,如今我虽然没有那么好奇了——也许我看了会很难过呢,虽然我平时有些没心没肺,但我还是很怕那样的难过的。但是我还是要复原它,因为我曾答应过辽渊。可是我还有个问题——赵云遥为什么非死不可呢?若是她觉得伊南国容不下她,大可找个地方自由自在地隐居,说不定还会遇到一段好姻缘。”
“她和你一样,是个执念很强的女子。自从她离开伊南国之后,段宸就有些猜不透她的想法,也许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与段宸自处,也许……”段奚霜停了一下,也许她只是觉得与其留在宫里纠缠在深爱之人的后宫中,她会更觉生不如死——她一向都是那样执着绝烈的女子。“好了,”段奚霜宠溺地摸摸她的头发,“你打算什么时候睡觉?”
“我现在有些困了。”伽昙困倦地揉眼。
“那便好好休息罢,放心,我会陪着你的。”
“奚霜,”她突然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扯着他的手说道,“你能抱我一下么?”
段奚霜觉得她今晚有些异样,但还是令人宽心地将她拥入自己怀里,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伽昙在他怀里蹭了蹭,双手环着段奚霜的腰,突然有些莫名其妙地说:“世上可以没有我伽昙,但是不能没有你段奚霜。”
“说什么傻话。”段奚霜像是惩罚般地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下,“早些休息才能好得快些。”
——说得好像她真的只是得了一个小小风寒一样。伽昙心中觉得好笑,他这样从不曾有过一刻慌乱的人是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自欺欺人的伎俩了呢,她不喜欢这样的段奚霜,她喜欢的段奚霜,应当是即便知道结局凄凉,也眉眼弯弯地笑着去面对,即便是所爱之人的尸体,也有条不紊地去处理。
当天夜里段奚霜睡得并不算安稳,虽然在陪着伽昙的这些日子里,他从没有一天是真正睡过安稳的觉,但是今夜他心里格外不安。不知睡了多久,不知还有多久天亮——他夜里醒来,忐忑地陪着伽昙等待一个每一天都无比难熬的天亮,他也有忐忑不安的时候,也有提心吊胆的时候,而这一切仅仅只是因为一个女子。
半夜里他听到伽昙微弱的声音,她气若游丝地喊他的名字,奚霜,奚霜。段奚霜迅速地起身点上蜡烛,去察看她的情况,却看见伽昙苍白到几乎透明的面孔,那一刻他知道伽昙撑不下去了,他却无能为力——正如他当初站在城墙上,喜悦地看到她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而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她便如花瓣一样凋零,段奚霜的眼前突然绽开那一片浓烈的鲜血,他恐惧得说不出话,他的瞳孔盯着伽昙,却颤抖得令人惧怕,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抓住伽昙的手与她五指紧紧扣在一起,仿佛这样他就能抓住她的生命。
看着从未这样惊恐过的段奚霜,伽昙虚弱而轻巧地笑了,轻声对他说:“辽渊用完后——将青歌镜还给涵之。”
段奚霜的眼睛酸涩起来,当年城墙下的场景历历在目,当年赵云遥那一柄剑也像扎穿了他的心脏,他一直想不明白那样美好的女子怎会突然的消失在世界上,赵云遥,赵云遥,她仿佛真是从遥远的天边云端来的,是上天赐给他的,她代他死,换来了段宸的生,换来了他在伊南国长达五十二年的贤明统治。他曾对自己说过那样的痛楚他再也不想承受第二次,然而第二次还是如此突然地到来了。
段奚霜的眼泪一滴滴都往伽昙脸上落去,她的身体却渐渐变得透明了,那些眼泪仿佛是穿过空气一般落在枕头上,而她的脸上干净如冰雪。他想最后一次将她拥入自己怀里,给她最后的温暖,可是他已经做不到了。她最终在他面前一点点消失了,她的精魂缩成一团寒蝉珠一般的微光,像雨滴一般落入青歌镜里面,青歌镜却并没有复原——还有万年芦苇妖的有情泪,只差有情泪。
在她的精魂消弭的一瞬间,段奚霜仿佛听见那如风般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段宸。”
他已经分不清这个女子究竟是赵云遥还是伽昙,他只知道自己是段宸亦是段奚霜,只因当年那个女子的一句“奚风将去,月落成霜”,他便记了成百上千年,只因当年她的到来,他至今都不敢忘,是流转的眼神也好,是惊风的舞姿也罢,她始终都是那个与他一同度过了十八年的女子,那是他的命运,是他的情劫,他却心甘情愿遭受这劫,他甘之如饴。
天曜五年,西慈岛境的上神泯越历劫归来,那个时候众神仙还不知道他此次在历劫时作为秦景焕的短暂生命给他带来了什么样的影响,他本来就是个阴鹜的人,自那次历劫之后,便更加令人捉摸不透。本是凡人的赵云遥因创造了一个国家的奇迹和替人受命而功德圆满,原本因血腥太重而落入了聚魂灯的魂魄被分出一小部分落到万年古昙的身上,化出人形,到下界遭此历炼。五十二年后,伊南国皇帝段宸崩,从凡人一跃成为天界司命星君——原本那多年前的预言也是没有欺骗他的,他的命格如此,无论早晚都是要断绝凡尘之命的,只是这人升仙后有个奇怪的要求,便是要改名字,从此世上无段宸,仅仅有一个司命星君段奚霜。许多年后段奚霜再次下凡历劫,却由于其中某些以外而损了魂魄,从此段奚霜的魂魄便不全了,他损的那魂魄投生在凡人身上,那凡人便带了天生的仙根,经过几世的轮回历炼后,便也升了仙——正是日游神华温。
当然伽昙的精魂已陨,她可能到消弭的那刻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当初华温愿意为她换眼——仅仅只是因为他作为段奚霜的魂魄分出来的一部分,在为当年的事情作偿还罢了。赵云遥代段宸死去,华温为伽昙换眼,一切的因果已经注定,轮回也已注定,泯越亦是秦景焕,段奚霜亦是段宸,伽昙亦是赵云遥,而顾青衣,亦是顾涵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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