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广陵郡正拥有世间的极盛之美。』
其实伽昙心里十分没底。
第二天马车停在落檀阁门口,伽昙就像出嫁的小女儿一般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落檀阁,还从段奚霜那里搜来了许多八卦、镇妖之类的书籍一同搬着放在了马车上。华温来的时候见到半车厢的书不免愣了愣,又见伽昙十分可怜地挤在一堆书中间,脚边还放着一个盒子。
华温皱眉,“这盒子里是什么?吃穿用度程家都会帮我们准备,你不需要带这么多东西的。”
伽昙没敢说话,小心翼翼地看着华温。华温一看她这幅样子绝对有问题啊,拎起盒子打开一看,里面一只带花色的毛蜘蛛正冲他张牙舞爪。华温顿时脸一黑,手一扬就要往窗外扔出去。
伽昙赶紧解释道:“别扔!这是昨晚我求段奚霜问青荨要来的,可以帮我们查出妖气的去向……”
“你还真被那些妖鬼神魔的洗了脑子了?这个玩意绝对不能带过去!”华温当下招呼车夫把一堆书给段奚霜塞了回去,顺便把盒子往车夫怀里抱着的书上一放,“这个一同送进去!”
伽昙哭丧着脸扑上去,“阿花!我的阿花!你就让我留着看看罢!我本来是个妖,哪里懂什么收妖的法子!我这去了只怕拿不着心口血,反而要把事情搞砸了。”
华温和蔼可亲地摸摸伽昙的头,“放心好了,我不是与你一起去么。”继而转头对送完东西出来的车夫说,“起程。”
伽昙的哭喊声飘散了一路,“阿花!我的阿花!我那多毛又苦命的阿花!”
路边的人一阵唏嘘,“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被抢走了,真是可怜……”
五月的广陵郡正拥有世间的极盛之美。
路途遥远颠簸,一连几天伽昙纵然是个妖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就更别说是华温了。但华温尽管面色疲倦,看着却还比伽昙有精神得多。时值正午,伽昙昏昏欲睡。马车进入广陵郡后速度慢了下来,伽昙稍微清醒了一下,撩开马车的帘子看新鲜,“我还从来没有到过广陵郡。”
“你活了几百年,我还以为这天下你也满差不多走遍了。”
“走的不多,在周厉国呆过了很长的时间,后来大部分时间都在人界兜兜转转,但广陵郡还真没来过。”
“为什么不在妖界呆着,要在人界兜兜转转?”
“……”伽昙突然意识到华温是在套她的话,沉默了一会又说道,“我活得太久,在一个地方呆着难免没意思。这世上各族动辄都能活个千八百年,唯人的寿命最短,短短几十载,却最能见喜怒哀乐。”
“那你辗转了这些地方,是哀多呢,还是乐多?”
伽昙回想起往事,华温每一世在她面前死去的神态她还历历在目,“哀多于乐。人不能逃一死,是大哀。”
“你错了。”华温抬手轻抚伽昙在背上铺散开的长发,眼瞳中是伽昙从未见过的神色,“人生几十载,死为大哀;失而复得,是极乐;破镜重圆,是极乐;连理同心,是极乐。大哀不过死一桩。你在这世间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还看不清这些事。”
伽昙神色复杂地看着华温,本来挺正常的话说得她一阵悚然。她总觉得华温是有所指,但又不知道华温到底知道了什么。从他的样子来看,前几世的事情他绝对不是全部知道。她不能向华温透露半点关于他前世的事情。说来很奇怪,伽昙从第一眼看到华温就有种莫名的感觉,而现在又是一种莫名的感觉让她坚持着不向华温透露这些事情。可她只是一缕成形不久的精魂,她的本体又是一颗从没有离开过普陀的古昙种子,这些感觉都是从哪来的?回去她得问问段奚霜才行。
广陵郡中不时可以见到大片洁白的琼花,暖日清风里飘零着淡雅的香,闯进伽昙和华温的车厢里。也许是因为伽昙本身是株白昙花,她向来对这类洁白的花格外喜爱。
程家的宅子算是气派的,刚到门口,就有人前来接应,稍上了些年纪的管家笑意满面地迎上来,接过华温手里拎的包袱。
华温客气地道谢,而后询问:“世叔可在家中?”
“在,在的,我们家少爷也在,就等着公子来了。”管家一面说着一面看向华温身边的伽昙,“华公子认识的那个高人……是这位姑娘?”
“俞叔不必担心,定不会误了你们的事,至于这位姑娘,等进去见了世叔再介绍罢。”
“好,好。”听华温这么说,纵然那管家心里疑问重重,也没再多问。
“伽昙,走。”华温笑着喊她名字,一时间还真让伽昙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程家老爷面目十分慈祥,见了华温先是一番寒暄,而后华温说:“说来惭愧,世叔委托我叫奚霜来的事,小侄没有办到,因奚霜要照看店子,实在离不开江夏郡。这位姑娘叫伽昙,是奚霜的妹妹,也是有些本事的,事情还没有弄清楚,所以让伽昙和我先来探探虚实,不行再喊奚霜过来。世叔看,这样可行?”
那老爷觉得似乎没什么不可以的,就点头应了,“那就麻烦二位了,我这就交代管家去给二位安排两间客房。”
华温和伽昙跟着管家往客房的方向走去,伽昙想起先前管家明明是说过程家的少爷程景箬也在的,怎么家中来了客人,还是自己父亲好友的儿子,也不见程景箬出来问候一下?而且程景箬不是除了夫人还娶了一房妾室么?就算是出于礼节,居然除了程家老爷没有一个来问候的。
伽昙的房间就在华温隔壁,不出房间隔着一面墙互相喊话都听得见对方说什么,这让伽昙安心不少。
管家俞方庆将他们送到就打算离开,被伽昙喊住了,“俞叔!”
“伽昙姑娘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的?”
“是这样,你也知道我是为了你们少夫人来的,不知道现在少夫人是否方便,让我先见个面?就算是聊聊天,拉个家常也好。”
管家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姑娘,华公子,你们刚来,还不了解情况。我们少夫人她平时很少出房门的,就算你们去敲门,也不见得她会来开。所以你们还是暂且住下罢,熟悉熟悉这里的环境,有什么不周的地方你们尽管提,下人尽管吩咐。至于少夫人的时,也只能慢慢寻个契机了。我还有些事要忙,就先不打扰二位了。”
伽昙听完,眼珠子骨碌碌乱转,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华温颇有兴趣地看着伽昙鬼精灵的神情,问道:“怎么,你有什么计划?说来听听。”
“计划倒没有,我这个人大大咧咧的,就是定个计划,也一定是漏洞百出的。不如你跟我在这宅子里到处转转,问问下人什么的。”
伽昙说着就要走,被华温一把拉住,“急什么,我们在这住个几个月都没问题,更何况顾寒莲是程家的少夫人,程家的下人怎么会说长道短?我看这地方景色倒还不错,我们就在这喝喝茶,聊聊天,休息休息再说。”
“你……”伽昙的性子是有些沉不下来,不过她看了看四周,坏境是挺幽静的,栽的满满的琼花几乎将伽昙的视线铺成了一片纯色的白,让她心情顿时好起来,“也好,我也想想对策。”
清绿的颜色从茶壶口沏出一条线,伽昙看着华温长得出奇的好看的手指出神,半天不动,突然问他:“华温,你说你父亲和程老爷是好友?”
华温沏好茶,看了伽昙一眼,“是。”
“那你们两家来往很频繁?”
“这倒没有,我父亲在江夏郡定居后,就不常来往了,只是每年过年时两家互相派人去送些东西拜个年罢了。”
“那你也没有见过程景箬?”
“景箬?我倒是见过他一两面,不过也是小的时候。后来听说他娶亲了,家里派管家来送过贺礼,管家回去说景箬倒是长得十分清俊。”
“这样啊。”伽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怎么了,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今天俞叔说程景箬明明在家,客人来访却不出来见面,未免有些奇怪。”
华温没再说话,两人在院子里的石桌边坐了半天,伽昙耐不住了,“华温,你带我到处走走嘛。”
“不走,赶了几天路,我累了。”
伽昙抓住华温的胳膊来回晃,“走嘛走嘛,我想早探听点消息。”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急?为了青歌镜?你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复原青歌镜,我向你保证,会尽力帮你。”
不知怎么的,每次华温一问到青歌镜,伽昙的心就会猛地向下一沉,带起一阵难耐的疼痛和憋闷。伽昙放开抓着华温胳膊的手,沉着脸道:“不去就不去,我自己去转。”
说着,伽昙站起来就要走。华温悠闲地说:“我看这宅子诡异得很,你自己去,可别哭着跑回来啊。”
伽昙冲他做一个鬼脸,转身就跑了。
华温轻轻笑,给自己喝空的茶杯再续上一杯淡绿的清露,一身白衣融在白色的琼花里,居然衬出几分仙家的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