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梦见伽昙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一只白嫩的手掀开轿帘,歪着头冲他笑,眼里像点了明珠,两颊像贴了桃花,笑容灿烂得似天边的红霞,一朵朵地都镌刻成她滚在袖口的喜庆花纹,新娘的盖头上绣着一对戏水的鸳鸯。』
“我说老段,他要进来也不是我的错,我们能不能看在这些年的交情份上再商量商量,你要非把我卖到勾栏好歹给我找几个秀气点的……”话说到一半,苇烨突然觉得不对,“段奚霜,你……”
刚才华温自己闯进了苇烨的房子,苇烨忙着替自己开脱,竟一时没回过神来。段奚霜蹲在地上研究那身被忘川河水跑得泛黑的喜服,见他二人进来,笑意吟吟地看着苇烨,“商量,商量什么?苇烨,你是睡糊涂了罢?”
“你……”
“伽昙出了点岔子,滚得一身脏,正在房间里沐浴,你们过来做什么?”
有了人撑腰,苇烨顿时理直气壮了,“华温你看,我就说了嘛,伽昙是在沐浴的。”
华温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那套喜服上,“这是怎么回事?”
段奚霜显然比苇烨能充场面得多,站起来镇定地说:“我也不知道,她受了伤,元气损得有点多,正在泡药浴,没个一天是泡不完的,我们且去前堂喝喝茶,等她洗完了再询问。”
华温一双眼冷得人瑟瑟发抖,若有所思地瞥瞥紧关的房门,转身往前堂走了。
华温一走,苇烨就腻着段奚霜贴上来,狡黠地眨眨眼睛,“老段,还是你有本事,不然可就露馅了。”
段奚霜面不改色,“我没本事,伽昙还在里面人事不省地昏着呢,我将她泡在药浴里面,她现在还是昙花的本形。”
“你你你……那你还敢和没事儿一样!天界的人都同你一样脸皮这么厚么?”
段奚霜另有深意地看他一眼,“可不么,文昌帝君也是。”
“你还敢跟我提文昌,今天华温之所以会闯进来就是拿文昌帝君晃了我一道!若你不说,他怎么会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我喝多了,不小心说出了你的把柄。”
“……那伽昙什么时候能醒?”
“三五日吧。”
“……”
“怎么?”
“段奚霜你这贱人。”
“……”
伽昙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就是处于这么个尴尬境地。她整个人都泡在一桶幽绿幽绿的药浴里,且,光着身子。伽昙想八成是段奚霜干的,将她的本形随手往浴桶里一扔就不管她了,连件衣服都没给她留下。这下好了。更尴尬的是伽昙发现这地方她不认识,也不敢光着身子跑出去找衣服,万一撞上了人可怎么办!
再这么泡下去她都要泡绿了。思虑了半天,伽昙爬出浴桶,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间的门,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地上堆的喜服。她目测了一下,距离并不远,应该是不会有人发现的。伽昙放心大胆地踏出了门,奔着喜服就去了,却忽然觉得自己身后有道灼人的目光。她警惕地回头,顺手将喜服遮在胸前,发现那人却是华温。他搬了把椅子就坐在门前,腿上摊着一本书,此刻脸上居然带着难忍的笑意。
伽昙的双腿双臂还露在外面,华温见惯了她穿白色的样子,此时明艳的喜服衬着她刚刚泡完药浴还泛着蒸腾的微红的皮肤,竟让华温生出了错觉,仿佛这是一幅来自天上的画卷。
伽昙哪里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瞅着华温笑意满面的脸恨不得把刚泡完的药浴喝了自尽算了,“你你你,你为什么在这里!”
华温并没回答她的问题,起身说道:“那套喜服是脏的,就别穿了,我去给你找套干净的衣服来。”
伽昙闷闷应声,乖乖地在原地等华温拿衣服来。等了一会,华温拿着一套男式的衣服返回来,“这里没有女孩子的衣服,这一套是苇烨的,你将就着穿。”
“那,我先去里面穿衣服。”
华温点头,“去罢,我在前堂等你。”伽昙要进房间,华温却又犹犹豫豫地喊住她,“伽昙?”
“什么事?”
“我见你手里的喜服……”
伽昙顿时了然他想问什么,冲他轻松一笑,“放心吧,什么也没发生。”
她这么一说,华温顿时心里没由来地愉悦。
当晚华温睡得极其不安生。他梦见伽昙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一只白嫩的手掀开轿帘,歪着头冲他笑,眼里像点了明珠,两颊像贴了桃花,笑容灿烂得似天边的红霞,一朵朵地都镌刻成她滚在袖口的喜庆花纹,新娘的盖头上绣着一对戏水的鸳鸯。一个转眼,场景却又变了,伽昙还是穿着那身干干净净的白衣白裙,认真地而费力地抱着一个比她还大出一倍的装着绿色药浴的浴桶,在华温家里来来回回地走,华温问她在做什么,伽昙严肃地说:“煨汤啊。”
华温又问她拿什么煨汤,伽昙继续严肃地说:“我的洗澡水啊。”说完凑过来问华温,“你看我绿了没有?”
“……”
这一觉简直睡得他头疼欲裂。华温醒来还是半夜,隐约听见外面有声响,便披上衣服出去看看,发现深更半夜的伽昙住的那一间却还亮着光,于是过去敲了几声门,“伽昙,你这边有什么事么?”
很快传来伽昙平平静静的声音,“没什么,半夜睡不着起来翻两页书,你放心睡罢。”
华温不曾有疑,又回了房。
听见华温离开的声音,段奚霜把怕被华温发现躲在桌子底下的伽昙一手拎了出来,“他走了。”
“奚霜,这件事你别告诉华温。”
“为什么不让他知道?”
“我……”想了半天没想出个理由,伽昙一下子泄了气,“我也不知为什么,反正你就是别让他知道。”
“就算我不说,他自己又不缺心眼儿。”
“平时我住在落檀阁,他哪里看得出端倪。总之你帮我瞒着就是了。”
正当他们商量着,门一下子被推开了。这下别说伽昙,就是段奚霜也是被吓得够呛。只见苇烨一副猥琐的表情关上门,盯着他们俩。
段奚霜嘲讽道:“哟,今天这是怎么了,不好好睡觉,大半夜的都出来赏月吹风?今晚月色怎么样?”
“啧啧啧,月色大好。我就顺便一路过,谁知就顺便不小心听到了你们俩见不得人的事情。快来与我透露透露,没准儿我会帮你们瞒着华温。”
“你尽把世人都看得与你一样猥琐。”段奚霜说完不再理苇烨,转头问伽昙,“你这样多久了?”
“不知道,白天还没觉得有什么,到了晚上眼睛就开始模糊看不清了。”
“来周厉国之前呢?”
“来之前也好好的啊。”
“这样吧,你先告诉我你这都是怎么回事,你找鲛珠是怎么找到新房里去的?”
“我在黑市场上拿自己换了一个鲛人,后来交代它将鲛珠带给苇烨。那晚我本也是想着逃的,不知道怎么就觉得头晕了,可能是被下了药。后来……后来我就不知道了,醒来就已经泡在药浴里了。不过我后来想想,那新房里摆着不少带棱角的鱼骨雕饰,我可能……”伽昙边说边小心翼翼地拿眼角瞅着段奚霜那个模糊的身影,“我可能是自己撞上去,一不小心刺穿了胸口……”
“……你还能让我说你什么?”
“……”
“亏得你是个精魂,若是实实在在的肉体,刺这么一下,阎王出面也改不了生死。不过你现在不知道眼睛是怎么成这样的,我也不好下手治疗,等我和苇烨去走一趟看看再说罢。”
苇烨立马出声反抗,“你怎么随意地就把我拎来拎去。”
段奚霜爱惜地摸摸苇烨的脸蛋,柔声说道:“你想被卖到勾栏么?”
苇烨立马老实了。
段奚霜安慰道:“放心,有我在这不会出什么事的。明天天一亮你就和华温回江夏郡,我在这边办完事就回去,顺便先将青歌镜的镜面用青渊湖水封好。”
伽昙点点头,听见段奚霜开门走远的脚步声。一直没睡着的华温本坐在桌边喝水,听见伽昙房间的方向传来声响,心生疑惑,开门一看,恰看到段奚霜离开她房间的背影,顿时整个人都冷在了原地。
伽昙在床边坐了半天,苇烨既不说话,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她有些尴尬地说:“那个,要不你先回去休息?”
苇烨有些迟疑地说:“呃……鲛珠的事,是我的不对,难为你了。你昏迷的时候,已经有人将鲛珠送来了。只是有情泪一事,一时半会我也真的办不到……”
“没关系。以前我也觉得贸然来找你讨要有情泪是件很难为人的事情,现在好了,鲛珠我替你拿到了,你就好好收着罢。要修补青歌镜也不是一两天能办好的事,你哪天若流泪了,攒下来给我留着便是。以泪换泪,也算我不欠你的人情。”
苇烨苦笑,“现在倒是我欠了你的人情。罢了,你且休息,我先回房了。”
“你能不能顺便帮我灭一下蜡烛?我现在眼睛看不清,摸不准方向。”
“好。”苇烨将蜡烛灭掉,轻轻将门阖上。伽昙眼前由模糊变为完全的黑,却从没像这样没安全感过。
苇烨一边走一边心里发苦发涩。也不能说是谁的错,但伽昙本不应该受这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