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零的父亲花庚虽不是朝廷命官,却也是天下第一庄的二庄主。而她的母亲又是罂朝泽西帝的发妻符皇后的侄女符鹊。符皇后有四个儿子,却只有一个女儿,便是安宁公主罂汐瞻。唯一的女儿被作为礼物送给端海帝国的骠骑大将军杭驰,又听闻那杭驰不仅铁血无情,且年纪比泽西帝还要大上几岁,早已妻妾成群,连儿子都有了十几个,符皇后悲痛欲绝,从此一病不起。
那时,泽西帝还只是罂朝的泽王,罂汐瞻是他唯一的嫡出爱女,放在膝下如珍如宝地养了十几年,却被罂朝先帝一句话就送给他人作玩物糟蹋。泽西帝只恨自己能力不够,护不住女儿周全。见妻子病得脱了形,心中更是愧疚,便将她娘家的侄女符鹊接来相陪。符鹊不辞劳苦,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姑母整整三个月,直到杭驰对罂汐瞻很是疼爱的消息传来,符皇后的病这才渐渐好转。
从那之后,符皇后待符鹊十分不同。符鹊的年纪和罂汐瞻差不多,皇后失去爱女,儿子不够贴心,而侄女看在眼中绝对比自己的夫君和其他女人生下的庶女要顺眼的多,加之符鹊乖巧懂事,符皇后便渐渐把对女儿的思念寄托在了符鹊身上。但凡符鹊有个想要的,符皇后便是求了泽西帝也会帮她寻来。
泽西帝见爱妻终于不再伤痛,自是有求必应,何况符鹊也一向懂得进退,并没有恃宠而骄,泽西帝也是越看越喜欢。后来符鹊看上了飞花庄的二庄主花庚,花庚是江湖中人,朝廷和武林一向不怎么对付,泽西帝原本还想为符鹊另择佳婿,但最终却还是按照她的意愿让她嫁到了飞花庄。
花自零也算含着金汤匙出生,在家有父母大伯疼爱,在江湖有飞花庄撑腰,在朝还有一个皇后宠着,帝姬都没有她吃香。小小的孩子哪儿受得住如此宠溺,所以花自零自幼便尤为娇纵。
遇到浥落尘的那一年,她十三岁。
承安十四年的四月末,落尘随杜鳌第一次来到了罂朝桑峡郡的飞花庄。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间桃花始盛开。那时虽已经是四月底,但在飞花庄的一个后园中,原本已该凋谢的山茶花却怒放满园。最让落尘惊异的是,满园的山茶全部都是白色,清新热烈,圣洁高雅。
在他的记忆中,很小很小的时候,小到他还和母亲一起住在山谷中时,房前屋后便栽满了白色的山茶。一到春日里便如眼前这般,漫山遍野,一树又一树,开得洁白而温润,认真而饱满。母亲曾对他说,当年和他父亲第一次相见,周围便是在一片灿烂的白色山茶。
不曾想,飞花庄居然还有这样的一处山茶园。
正在他出神之时,身后不远处忽传来一声赞叹。“嗬,这山茶花开得还真不错,飞花庄果然名不虚传!”
落尘回头,看见园子门口刚走进了两个人,都是长身玉立,气度不凡。两人都穿着窄袖束腰长袍,只是一个是淡紫色,一个赤红色,肩上披着银色斗篷。
因为再过几日便是端午大典,所以各国的侠客豪杰都慕名赶往飞花庄。落尘虽不认识这两人,却知道他们身上穿的都是星袍。而有资格穿这种星袍的,在北辰神府除了星尊之外,也只有北斗七大星君。红衣之人正是当年的何煦,他带着初次来飞花庄的韩沁正在四处游赏。
何煦笑着解释:“你在端朝怕是有所不知,我们罂朝的符皇后甚爱白色山茶,飞花庄的二夫人正是皇后的侄女,所以二夫人特意腾出一个小园子栽种白色山茶,每年精选最好的一批送到宫里。唔,对了,据说符皇后还不慎丢失过一支山茶花的玉簪,前几年甚至张皇榜,若有人捡到可赏金千两呢。”
“不是吧,”韩沁很是不可思议,“一根簪子而已,值得这么兴师动众么?再造一根一模一样的也不是难事啊。”
何煦笑着摇头。“这还真是难事呢。当年成千上万的茶花簪被送进皇宫,但皇后娘娘只瞧了一眼就说都不是,所以那一千两黄金到现在都没赏出去。”
落尘听了这话,眸光微动,下意识地朝花丛中一躲,抬手轻轻碰触了一下发上的白玉簪。
簪子冰冰凉凉,早已不复母亲当年递到他手中的温度。
“而且话说回来,符皇后既如此喜爱山茶,为何不直接在宫中培植?别告诉我你们罂朝后宫美人数量急剧膨胀,连个种花的地方都腾不出来。”
何煦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就想着美人,不过这回你可真来对地方了。你大概不知道吧,这飞花庄可是一向盛产美人儿。端午大典前期选拔的时候,飞花庄的大姑娘花自飘可是夺得了女子组的头筹。那一招一式跟天女散花似的,让所有人都看花了眼,没两下都被打下了台。贵公子们一致追捧为罂朝第一佳人,只是不敢抢了皇室女的风头,才把名号缩小成了桑峡第一佳人。”
“哦。”韩沁一听,顿时两眼放光,“第一佳人啊,我倒要看看,这个花自飘究竟配不配的上这个称号。”
“花姑娘身手不错,这次大典入选星族是十拿九稳了。你可以对她施个美男计,直接把她收入你紫衣瑶光星君的麾下。”
韩沁却是笑得一脸风流倜傥。“那,也得看她对不对本君的胃口。”
“你小子真是越来越臭屁,让人恨不得想揍你。”何煦对着他的肩膀就是一拳,“不过好心提醒你一句,飞花庄的两个姑娘一个是天之骄女,一个是天之娇女。你勾搭花自飘还好,可千万别惹上花自零,那可是个难缠的主儿。其实说真的,花自飘我见过,的确很不错。你跟拿舂芜郡主的事都过去了那么多年,如果想娶个人回家的话,花自飘倒是个很好的人选。”
韩沁一听,哈哈大笑起来。
“虽然祝小柒已经是过去,可她却教会了我一个真理——最不风流枉少年,我还想多快活几年呢。倒是你,身为威远侯府的二公子却一直没续弦,你老爹没抄着棒子追着你要孙子?”
听到这里,浥落尘才一怔,忍不住回头朝那两人看去。他知道红衣天枢星君名唤何煦,却不知他竟是威远侯府的二公子。
原来何煦,就是四年前扔给他一只苹果核的那个人。
那时,他为了护住费劲一切才讨到的一坛酒被其他十来个小叫花子围攻,酒楼的掌柜怕影响了生意,叫伙计们把他们轰出去教训。威远侯的二公子刚好路过,顺手制止住了那些伙计。
落尘犹记得自己向他道谢时,那位衣着光鲜的贵公子忽而一笑,随手把嘴边吃了一多半的苹果丢给他。
“……可是这酒对你也没用,你这么死守着做什么,连自个儿的命都不要么?……”
“……喏,这是爷赏你的,如此,你今日的收获岂不是就多了一样?……”
“……要是再有人跟你抢这个,你该不是还要为了个苹果核跟人拼命吧?哈哈哈哈!……”
他的话似乎还历历在耳,猛然间撕裂了那天被封存的回忆。
一时间,落尘的耳边充斥着撕心裂肺的尖叫,眼前似乎还能看到那飞散漫天的血花,狰狞的面孔,被生生削掉的断手断脚,露出森森的白骨……
他喘息着靠在院墙上,头往后狠狠一撞。
韩沁和何煦并未多逗留,很快便走了。但落尘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复,豆大的汗珠自额前滚落。触手碰到肩上背着的古琴,他毫不犹豫地席地而坐,一把扯掉琴囊,十指落下,便是一阵激荡音响。
母亲极擅音律,曾四处收集了很多古器乐,只是大多都在辗转流离中遗失。当他找到母亲旧时身边的平妈妈时,平妈妈把他母亲唯一保存下来的一架古琴交给了他。
幼时母亲曾对他说,虽然这把“铭心”古琴安魂一说不足为信,但日后他若遇到心魔,弹奏一曲,亦可平心静气。
于是,那天花自零见到他时便是这样一幅景象。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满园怒放的山茶花中,一袭月白长衫的少年盘膝而坐,低垂的眉眼,清新如画卷。正午的阳光在他身后倾泻万丈,黑色的七弦琴上白皙修长的十指纷飞,阳光和山茶随着奔腾的乐符震动激荡。
少女的心,也在不经意间为之轻轻一颤。那一幕,突如其来的闯入她的视线,定格到永远——金色的日光,翠绿的枝桠,洁白的山茶,还有,黑发蓝衣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