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惊雷

「但是，强大如命运，有时却也可以被一点一滴的细小偶然所扭转，演变成必然。」
就在树下双方的拉锯战已到了最后关头的时刻，高大的梧桐树上，茂盛的枝叶间忽然间哗哗作响，接着，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无巧不巧地砸在青君飒的脑袋上，让她顿时两眼冒金星，脑袋一晕终于和树干脱离开来。
黄全贵和何大忠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还以为被奉国公府的侍卫发现了。谁知那团从天而降的不明物在地上滚了几圈停了下来后，竟然就定在地上一动不动，黑乎乎的东西放在黑乎乎的夜里，什么都看不清楚。
或许那东西是什么人藏在树上却被他们震掉了也说不定，两人又屏息等了一会儿，可周围还是一片死寂，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吓死我了。”黄全贵擦擦额上的冷汗，何大忠也松了一口气。
“咳咳咳咳……”被那东西一砸，端仲然不仅人清醒了不少，塞在口里的布也被撞掉了，又咳嗽了起来。
黄全贵忙堵上他的嘴，和何大忠一人抓起一个，转过拐角就跑。
两人边跑边四下张望，却没注意到，被何大忠抓在手里的青君飒眼神清亮。她悄悄把手伸进自己散乱的发髻，接着，什么东西在黑漆漆的夜里寒光一闪。
“啊！”
何大忠一时没有防备，被那支掐丝蜜蜡滴水银簪刺了个正着，君飒看准时机用力一挣脱就掉到了地上。何大忠还没反应过来脚下就被狠狠一绊，跟在后面的黄全贵没来得及刹住车，也直直撞了上来。
当叠压在一起的两人终于从地上爬起时，君飒已经拉着端仲然跑远了。
“妈的，还不赶紧追！”
“别着急，那两个崽子跑不远！”
他们的话没错，青君飒原本就不擅长逃跑，何况身边还有个弱不禁风的端仲然。她隐约记得杭璟桑说的奉国公府的方向的确是沿着十里铺向南，既然他们到了南头左拐后却一直没找到，也就只能回去朝另一个方向碰碰运气。君飒这样想着，结果刚沿原路拐回到烟煌大街，就吓得一声尖叫。
不过是眨眼的工夫，刚刚还空无一人的梧桐树下此时竟多了一抹黑影，让人毛骨悚然到跟孤魂野鬼有的一拼。
不知是谁先吓得绊了一脚，君飒和端仲然异体同声地齐齐扑到在那游魂的脚下。
黑影恍若未觉，自始至终一直笔直地立在那里，微微仰着头。
“小兔崽子，还敢跑！”
后面，黄全贵和何大忠气急败坏的声音已越来越近。君飒心中一急，下意识地抓住眼前那黑影的腿拼命摇晃起来。
可那黑影仍旧岿然不动地站在原地，风雨不动安如山，仍旧淡漠却专注地抬着头，望着梧桐树后那高高的围墙，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街角处，黄全贵和何大忠几乎立刻就追了过来。
“叫你们再跑！看老子打不死你！”
黄全贵张口就喝道，但猛然看到那个多出的鬼影，不由一声惊呼就跳到何大忠身上。一生“妈的”骂了一半就变成了“妈呀”。
何大忠也是一惊，可两人等了半天，那身影仍然一动不动，既没冲过来扑到他们身上张开血盆大口吃人，也没发出凄厉的喊叫，也没有晃着白衣满街飘荡，没一点符合他们心目中鬼的气质。
于是两人交换了一下目光，看身量，那鬼影还没到他们胸口，充其量也就是个八九岁的小孩。忽然间，何大忠想到了刚刚那个从树上掉下来的东西，便往那东西滚落的地方瞟了一眼，果然，那团黑影不见了。
看来，是个藏在树上的小孩。八成是被他们吓住了，掉下来都没敢吱声。
两人稍稍松了口气，接着黄全贵出气般地对着端仲然胸口踹了一脚，端仲然哪里受得住，一口血喷进君飒衣领就昏死过去。
被脖子上的粘稠的湿热惊得一个哆嗦回过神，君飒费力地支撑起身体，看着清冷的烟煌大街。宽阔的街道上，只有眼前那一抹模糊却孤高的身影在夜色中卓然独立。那人的手冰凉，在被她抓住的那一瞬间终于本能地动了一下，仿佛这才感觉到她的存在，他低下头。
夜色清冷凄迷，世间万物都被漆黑的夜色消融为黑乎乎的一片，君飒看不清他的脸，只是孤注一掷地紧紧攥着那只手。
快喊啊，快说话啊，快点求他救命啊，你笨啊。
君飒心急如焚，都快把自己骂死了。感觉小腿被黄全贵抓住，来自生死边缘的恐惧终于膨大到无以复加，把多少年来积滞在心中的恐惧生生压下。
终于，她开了口，说出了历史性的一句话。
一句让她宛若重生的话。
“请你，救……我……”
刚把端仲然甩到肩上的何大忠不由一愣。“奶奶的，这丫头会说话！”
“他妈的，咱差点都叫她给骗了！”
黄全贵骂骂咧咧地抓住她的胳膊扯她起来，君飒下意识把那人抓得更紧了。
“你要是不想死就别多管闲事，当心老子连你也一起卖了！”何大忠对着那黑影人威胁道。黄全贵则是使劲全身力气去分开两人的手，但君飒死死抓着那人的手，紧得像是被法海破坏正在面临生离死别的苦命鸳鸯一般。
“给老子放开！乖乖跟我们走，保证让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绝不坑你！你要是不听话，就等着挨揍吧！”
“不，我不要！”君飒朝黑影拼命靠近，“求你救救我们！求求你了！您的恩德，我定一辈子谨记在心！”
也许在原本的生命轨迹中，在多少年后的某一天，他们仍然会相见。只是那或许会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或许他们前呼后拥，笑如春风。但是，强大如命运，有时却也可以被一点一滴的细小偶然所扭转，演变成必然。
于是，在端朝人即将迎来端午佳节的前夕，在两场特大暴雨中间的短暂宁静即将结束之际，伴随着一个猛然冲开黑夜的闪电在三川城的上空飞速地四处劈散，天地间的黑暗被瞬间割裂——就在这时，他和她，此生第一次相见。
突如其来的亮光让他轻轻皱了皱眉，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就在他抬起眼帘的瞬间，不远处的何大忠和黄全贵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端仲然的确长得很漂亮，但却病如西子般苍白。可是眼前这个孩子却水灵得很，似乎连眸中都氤氲着水泽，眉眼清新如远山。
何大忠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他只知道，这个孩子，比他们刚才抓住却被影宫劫走的那个，比现在他手中的这个，还要好看，还要让人移不开眼。
如果把他也卖过去的话……
何大忠正在想着白花花的银子，忽然，闪电倏忽逝去，天地之间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如此大好良机，怎能放过。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他如被魔怔了一般，扔下端仲然就朝那孩子扑去。
手，马上就要触碰到那清冷的面颊，就在这时——轰。
迟来的雷声咆哮着，似是在警示天下，又一轮暴雨，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