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赵漠见到我,一定会很高兴的。
虽然我现在不漂亮了,但我知道他不会嫌弃我,我曾经问过他,如果我变丑了,他会不会还喜欢我,他说一个人的美丑本不是用相貌来衡量,或许因为他这句话,我才对我右脸上的伤痕没那么在意。
我虽然急切想见到他,但还没有急到没脑子的地步,横冲直撞只会在没见到他之前被士兵杀死,所以我选择在夜里悄悄潜到他的军营里。
我躲在他营帐后面,他正在跟别人商量事情,我想等他一个人的时候再进去。我看到他的背影在沙盘前移动,偶尔转过脸可以看到他曲线完美的侧面,看着看着,眼睛就湿了。就在我抬手抹眼泪的时候,一股劲风朝我袭来。
我躲开这一击,转过脸面对袭击我的人时,我挥出的鞭子猛地顿住,他的剑伴随着我一声“漠”刺进我的胸膛,冰冷的痛感,我震惊地看着他无动于衷的表情。
我曾想,他见到我该是怎样一种欢呼雀跃的表情。现实,又愚弄了我一番。
他那一剑终究没刺到要害,是被赶过来的何先生挡偏的。
我捂着汩汩流血的伤口被两名士兵拖进营帐,何先生要给我止血,被我一下挡开。
他审问我,问我是不是在偷听他讲话,问我是不是罗伊国派来的探子,问我此行有什么目的。从始至终,我都没有讲一句话,我只是看着他,看着他那张面对敌人才会摆出的冷脸。
何先生给我求了情,说我是他的旧识,不是有意偷听,我既然已经受伤,就没必要再受处罚,他奉命将我送出军营。
我仍旧一句话都没说,乖乖出了军营。何先生看着我被鲜血染红的衣服,塞了些纱布和止血药给我。他说,皇上已经不记得我,而且他已经娶了黄秋珊为妻,让我好自为之。他又说,看到我还活着,他挺高兴,只是皇上已经不是从前的轩王爷。
是啊,他是皇上了。
我握着纱布和止血药,满脑子蜜蜂叫的声音。他答应我的三年不娶,这才一年啊!我知道先皇赐婚他无可奈何,但推迟三年再娶黄秋珊也不是抗旨啊。我放弃一切地回来找他,满心欢喜地回到他身边,竟换来这样的结果,一句他不记得我,就算了结了吗?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塔木城的,我也不知道我是如何见到耶律瀚的,我只记得我手里还握着纱布和止血药,整个上衣都是红色,我躺在他的怀里,用尽绝望地跟他说:“我知道怎么让赵漠退兵。”
我的确知道怎么让他退兵,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的弱点。
我让人从沙漠里兜了一圈攻击赵漠身后的涣县,我并不是为了让赵漠回身去救涣县,以大兴国的兵力,涣县暂时没有危险,我只是为了激起他的愤怒。他怎么能容忍一个就快被自己踩死的蚂蚁反咬他一口,以他的性子,敌人惹他一寸,他必还其一丈。
当初我为了他守涣县,现在我又为了他攻打涣县,人生,真是讽刺。
塔木城弃了,赵漠的攻击力有点出乎我的意外。
耶律瀚带着军队退守在塔木城后面的山谷里,这里,有我布置的巨石阵。
一拨人引了赵漠的军队进入巨石阵中,我启动阵法,只让一小队人进到其中的迷阵,赵漠便在其中。
我想,作为皇帝,他着实不应该御驾亲征的。这是一场侵略,他的野心太令人发指了。
我站在巨石阵的主心石上,摇摇看着赵漠一队人越走越近。我每变换一种阵法,他们那一队人就会少一些,等赵漠站到主心石下面的时候,那一队人只剩下他一个了。
他抬头看着居高临下的我,有些惊讶地说:“是你。”
“是我。”我跳下主心石与他面对面,“是我派人攻击涣县,是我在这里布下巨石阵困住你,是我要阻止你的暴行,一切都是我。”我指着还未愈合的伤口道:“你还再刺我一剑吗,杀了我,一切就都结束了。”
“你到底是谁?”他猛地将我按在主心石上,明晃晃的剑横架在我脖子上。
我的背被他撞得生疼,看到他凌厉的眼神,我只觉被他直接杀了还要难受。
眼泪就要夺眶而出,我不顾脖子前剑的锋利,攀住他的肩膀紧紧咬在他的唇上,我不想在他面前哭,这样我就哭不出来了。
我被他毫不留情地推开,胸前的伤口开裂,疼痛让我忘了哭。他满脸的震惊,我笑出声,他的震惊比他的冷漠要让我好受得多。
“赵漠,你或许不相信,我们曾经相爱过。”我起身朝唯一的一间茅屋走去,“我把你困在这里,是希望你能记起我。”
我听到他在身后说我真是一个疯子,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我回到茅屋,给自己包扎了伤口。
巨石阵阵形复杂,变换莫测,除了布阵的人故意放行没人能自己走出去。我将赵漠困在这里,同时也将所有人挡在阵外。
赵漠被困的前三天不断试图从阵中出去,我坐在主心石上冷眼看着他一圈又一圈地转,最后回到原地。他不肯进屋,也不肯吃我给他的粮食,第四天的时候他终于没有力气再动一步。我坐到略显狼狈的他身边,给他讲我们之间的故事。
我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7岁,你13岁,你救了我。
我说,我们家遭难我差点被成妃娘娘当成太监害死,你救了我。
我说,我打不过吴致用,中了他好几掌,你救了我。
我说,我被平南王世子抓住,你救了我。
我说,我掉到悬崖下面,你救了我。
我说,我毒发得快死,你救了我。
我说,你救了我这么多次,为什么一点都不记得。
他没有说话。
我苦笑,我唯一救你的一次也就是帮你挡了吴致用的毒针,原来我在你身边这么没用啊!
他仍旧没有说话。
我放下粮食,我说,你一点都不记得我,难道你就没有听说你父皇曾经有位宠臣,人称半面仙吗?
他抬起头看我带有伤痕的半张脸,有些诧异。
第二天,我又坐到他身边给他讲故事,他终于把我给他的粮食吃了。
我说,你很会做饭,我们曾经在东海边生活过四个月,每天都是你做饭。
我说,你很爱嫉妒,我一旦跟别的男人多说几句话,你就不高兴。
我说,你疑心很重,我刚开始认识你很久你都不相信我,还扣着杨清当人质。
我说,你城府很深,你从小就想当皇帝。
我说,你答应过我,我死后三年不娶别的女人。
我试了试眼泪,笑道,我是个脾气很差的女人,但你一点都不嫌弃我。
我起身回屋的时候他跟我说了第一句话,他说,我不记得我爱过什么人。
我笑了笑,还好,还好你不爱黄秋珊。
我每天都会跟他讲一些事,我想,这些曾经刻骨铭心的事情,他即使忘记,也总归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我不指望他能重新爱上我,我只希望他不要再把我当敌人或者陌生人,那样对我来说,太残忍。
他对我的敌意渐少,至少我是这样觉得,他开始跟我说话。我跟他说他曾送我一块玉佩,我死之前又还给了他,他便从身上取下那块玉佩,我高兴得说不出话,我恍惚以为他记起我了。不过经过后来的事我才知道,他根本记不得我,他拿出那块玉佩不过是因为他身上只带了那一块玉佩。
他开始做饭,开始收拾屋子,开始接受我给他安排的生活。
他对我笑,对我温柔地说话,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我想,他应该是记得我了。
我问他,你是不是记得我了?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叫了声傻瓜。
我一把抱住他,是的,这个人,他记得我了。后来想起来,这个人揉我的头发叫傻瓜不过是因为我给他说他以前喜欢这样,他陪我演了出戏,我当了真,我真是个傻瓜。
他带着笑意看我,叫了声“张念”。
他眼里的欲火让我觉得很可怕,我一边将他往旁边推一边哭道:“你叫我张念,你不记得我。”我作为半面仙的确叫张念,但作为爱我的赵漠,已经知道我真实身份的赵漠,要么叫我小念要么叫我念安,不可能在这种意乱情迷的情况下还叫我张念,除非他不记得我,他只听过那个半面仙是个叫张念的人,他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