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章：离京之路（三）

京城皇宫中，刚满13岁的少年临窗而立，窗前白雪早已化尽，冬日的梅花日渐凋零，残缺的花瓣在料峭的风中微微颤动，似是要为这即将离去的寒冬耗尽最后的生命。
一只白鸽扑闪着翅膀闯入少年深色的瞳仁中，他抬起手臂，白鸽轻轻巧巧地落到他的手臂上，脚上还拴着一个卷成桶装的纸条。
一旁不过十岁上下的宫女轻轻将白鸽从他手臂上取下，解下那个纸条。
“殿下，是何先生的来信，他说念安姑娘……”
少年脸色微变，静静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念安姑娘一家路过千障山的时候遇到山贼，姑娘她被山贼捉了去，到现在都还……还没有找到。”小宫女低着头，有些不安。
“千障山？”少年眉角上扬，想起环妃娘娘曾经对她说过的陈年旧事。
皇帝登基之前征战到千障山遇险，偶然邂逅了一位山贼的女儿，两人产生了一段情，待得到了江山，皇帝将其接入宫中，封为茵妃。据说这山贼的女儿性格极其傲慢，在宫中不久就犯了事，被皇帝打入冷宫。后来皇宫中闯入刺客，将其救走，其他人就再也没听过她的消息。
这救人的刺客多半是她的山贼朋友，她也极有可能回到了千障山，那念安会不会……而且这茵妃出宫的时间在她母亲出事之后，说不定她知道些什么……
“澄儿，帮我准备便服，我要出宫。”
“殿下，皇上发现您不在宫中的话……”
“不会，没有战事，父皇不会想起我的。”少年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对了，澄儿。”少年叫住正准备出门的宫女，“帮我查一查，当年去接茵妃进宫的人是谁。
李念安渐渐有些意识，顿时感觉脖子酸痛异常，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有，难道落枕了？
“小妹妹，你醒了吗？”听到这个带着笑意的声音，李念安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寒意，所谓笑面虎，就是这样吧……
“夫人，我看她刚来这里还不适应，不如再给她喂点解药吧。”
“不要，我醒了。”李念安急忙抬起头，这个小圆说话真真假假，她说是解药恐怕是毒药，还是少吃点为妙。
“我就知道你醒了。”小圆又咯咯咯笑了起来，李念安之前还觉得这笑声明朗单纯，现在一听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小圆，问问她，是宫里的什么人。”李念安这才注意到，小圆的身后坐了一位少妇。只见她唇红齿白，眉目清秀，虽然是坐着，倒也姿势优雅，不似乡村野妇。在她橙色衣裙下，隐约可见曼妙的身材，眉眼之间，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傲气。
“小妹妹，我们夫人问你，你是宫里的什么人？”小圆走近，细声问道。
“我不是宫里来的。”李念安矢口否认。
“那这块玉佩怎么回事？”小圆扬起手，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在她指尖晃了晃。
“这是我的东西。”李念安瞬间失控，这是赵漠送她的玉佩，居然被她拿了去。她这一动才发现自己手脚均被捆在柱子上，根本动弹不得，难怪脖子会酸，站着睡觉能不酸么。
“知道是你的东西。”小圆将玉佩收回身后，“要不然我们也不会知道你来自宫中。”
“我说了我不是宫中来的。”李念安重复了一遍，“这玉佩是我一个朋友送给我的。”
“嘴还挺硬的。”小圆从身后拿出一条鞭子，李念安一凛，这不是自己随身携带的白蛇鞭么？
“这么贵重的鞭子，还说不是从宫里来的？”小圆绕着李念安走了一圈，道：“你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恐怕经不起几鞭子吧。”
“你……你想干什么？”小圆脸上带着笑，眼中却是寒光凌人，李念安不禁有些害怕，这鞭子的厉害她是知道的，自己还没用它打过人，居然就要被它打了。
“小妹妹，怕了么？”小圆看到李念安惊恐的表情，又咯咯咯笑了起来，“怕就说实话吧，我们夫人可没耐心在这里磨哦。”说着，她回头看了看那位夫人。
李念安听到她慎人的笑声，心中顿时一股怒火，自己本来就不是宫中出来的，凭什么要承认，而且这小圆和这个夫人未免欺人太甚，她才刚刚满8岁，居然这样对待一个小孩子。被这样没涵养的人凌辱，还不如死了算了。
李念安心一横，昂然道：“我不是宫中出来的就不是宫中出来的，你再问都没有用，反正我就是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小孩子，你们要怎样就怎样，但我告诉你们，我虽然年纪小，却是很会记仇的，我被你们打死，一定变成冤魂纠缠你们一生一世，让你们痛苦一辈子。”
“还真是不想活了！”小圆脸色铁青，扬手便向她打去，李念安睁着双眼，死死咬着嘴唇，就算被打死，也不能在这两个人面前屈服。
“住手。”一直冷眼旁观的夫人突然迅疾地抓住正要落到李念安身上的鞭子。
小圆一愣，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少妇。
“说，你娘叫什么名字？”那少妇却不似小圆那般笑脸迎人，两只丹凤眼紧紧盯着李念安，好像要喷出火来。
“我……我……”比起那条鞭子，这夫人的脸更加让人生畏。李念安的娘她曾听李继祖说过名字，但现在一慌，居然想不起来了，她的娘若是地下有知，肯定要气死了。
“你娘是不是叫安倩儿，是不是？”这夫人猛地抓住她的衣领，整个人像疯了一样。
李念安想起来了，她娘的确叫安倩儿，这个夫人怎么知道……
“果然是安倩儿那个贱婢的孩子！”这夫人忽然从她脖子上扯下一个银锁，她到这个身体里面之后这个银锁一直就在脖子上，她自己倒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古人喜欢给孩子带这种锁状配饰，代表要把这个孩子锁在人间……
“喂，你个疯女人，你干什么！”就在李念安对这个银锁进行深度分析的时候，那个夫人猛地握紧拳头，那把银锁立刻扭曲变形，从一个精巧的挂饰变成了一块废银。
“没错，你这个眼神，正跟安倩儿一模一样。”那夫人看着李念安愤怒的眼神有一秒失神，突然发癫似的哈哈大笑，“安倩儿，你没想到这么多年之后你的孩子会落到我的手上吧？我要让你给我带来的痛苦原封不动地给你的女儿，这是天意啊，天意啊，哈哈哈。”
“夫人，你是说……”小圆看着李念安，兀自惊疑不定。
“小圆。”夫人忽地转过脸，表情因为兴奋与杀意并存而狰狞可怖，连小圆也不禁一怔，“把她带到洞中去吧，我要让她生不如死。”
“殿下，我们已经赶了两天的路了，再不休息，马儿都要受不了了。”一位少女略带倦容地对走在前面的少年道，语气甚是恭敬。
“橙儿，不是说出了宫就不要叫我殿下了吗？”少年一袭藏青色衣衫，面若冠玉，神色凛然，乌黑的发丝在早春的寒风中微微颤动，一双深色的眼睛远远看着前方的道路。
“是，少爷。”
“何先生那边有消息吗？”
那少女摇了摇头，“那千障山地势险恶，何先生派人都快把山翻了个遍了，还是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而且何先生的很多人找着找着就不见了踪影，他们都说山中有妖怪……”
“胡说。”少年剑眉微蹙，“我们还有几日能到？”
“少爷的千里马日行万里，如果途中不耽搁的话明日早晨便可到达。”
“嗯。”少年看了看那少女疲倦的双眼，道：“你就在附近歇息一下吧，我先行去与何先生会合。”
“这……”少女犹豫了一下，随即应道：“橙儿遵命。”
少年一扬马鞭，他的坐骑立刻如离弦的箭飞奔而去，转眼就消失在橙儿的眼中。
“你自己进去吧。”李念安被小圆带到一处山洞前，从那位夫人的口气中就可以知道这个山洞不是什么好地方，但她现在受制于人，为了免受皮肉之苦，只得乖乖按照她说的做。
山洞入口不大，一个人刚好可以通过，她刚刚走进入口，就听后面哐啷一声，洞口已横了坚固的铁门。
“这里是什么地方？”李念安隔着铁门看着小圆，心中隐隐不安。
“你进去就知道了。”小圆道：“你放心，不会让你饿死的，每日午时都会有人送饭过来。”
“你们想怎样？”
“让你生不如死罢了。”
小圆走后，四周死一般的安静。
李念安在洞口犹豫了片刻，摸索着往洞中走去，除了害怕之外，心中还有一点好奇。
没走几步就开始被黑暗笼罩，脚下突然踩到什么东西，差点摔倒。她点燃一根火折子，眼前的景象她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横七竖八的尸体，与其说是尸体还不如说是白骨，只是因为这些白骨身上还有破破烂烂的衣服，才让她知道这些是人的尸体。
她顿时被吓得全身无力，抓着火折子的手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哆嗦，两条腿也失去了知觉，好似支撑不起她的上半身。低头一看，刚刚脚下踩到的正是一具白骨，惨白的头颅已经被她在不知觉中踢到了一边。
难道不久的将来，我也会成为这些白骨中的一具吗？“我要让你生不如死。”那位夫人的话像咒语一般紧紧箍住她的脑袋，好像有千百条毒虫在侵蚀她一般疼痛，我……真的要死在这里吗？
不要，我不要死在这里。李念安不知哪里来的求生欲，让她瞬间镇定，她现在还活着，只要她还活着，她就有逃离这里的机会。
这些不过是白骨，至少我没有危险。她不断地安慰自己，总比被关到全是毒蛇猛兽的地方好吧。那位夫人想让她生不如死，她偏要好好活着，然后出去气死她。
或许是心理暗示起到了作用，她再看眼前这些白骨的时候，居然没有那么恐怖了，他们生前也是人，而且死在这里恐怕不明不白，她又没有做对不起他们的事，想必他们也不会找她麻烦吧。
“我跟你们一样，是被那个僵尸夫人害的，你们要报仇可要搞清楚对象。”李念安对着这些白骨说话，当声音从自己嗓子中发出来后，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将火折子换成火把，鼓起勇气绕着洞走了一圈，满眼尽是白森森的尸骨。这洞不大，这里的尸骨却有上百具。那位夫人如此狠毒，她干脆给她取了个僵尸夫人的称号。
“对不起了，你们人太多，这里又太小，我没法帮你们安葬，不过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让你们入土为安。”李念安一边道歉找了个空地坐了下来，眼前刚好有具尸骨与她相对而坐，她想，如果自己就这样一命呜呼的话，这里可就多了一具尸骨，以后进来的人可就没位子坐了。想到这她往旁边挪了挪，给后来人留了个空。
突然，她感觉对面这具尸骨的衣服特别眼熟，仔细一想，这衣服不正是宫中的侍卫服么，她还曾经穿过呢。
这么一来，她再看了看四周的尸骨，竟然有许多是穿着侍卫服，还有穿着宫女太监装的，当然也有穿着普通老百姓衣服的。
这个僵尸夫人什么来历？李念安心下大疑，她似乎很在意自己是不是来自宫中呢，而且……她好像跟自己的母亲有不少过节，这些宫中的人，为何会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