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0月29日,甲午年闰九月初六,本月最后一个宜嫁娶的黄道吉日。
搭着今天凌晨的直飞航班,经过6个多小时在飞机上的煎熬,我光荣地迟到了。当我把身上邋遢厚重的秋装卸下,换上一身糖果色的小礼服来到海边的婚礼现场时,我们亲爱的证婚人正站在前面侃侃而谈,而两位新人还没有入场。
我在心里默默感慨:还好没晚太多!迟到是小,态度是大!
正从所有宾客背后扫视着寻找老妈的身影,老妈恰好回头看到了我,对我招手,还指了指身边空着的座位,我只好微微弯下腰,极其低调地往老妈那个极其不低调的位置溜去。这绝对是货真价实的不低调的位置——证婚人左手边第一排最近的位置。
我假笑着,心里暗暗对老妈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顶着全场似有似无的注目礼落座,老妈反而对我竖起了大拇指,我一时没明白,皱眉低声问道:“这位子不是给我留的?”
老妈摇了摇头,眼神复杂地来回上下打量着我:“是夸你这身儿行头。我都已经做好了你会穿一身黑,化着烟熏妆就来参加婚礼的准备了,哦,对了,还有可能带黑超墨镜,和黑西装保镖一起进场。”
除了之前在叶瑶的婚礼上,这是我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穿黑色以外颜色的衣服参加“社交活动”,感觉很是别扭。我极不自然地扯扯裙摆,抬手指了指台上的证婚人:“好啦好啦,专心看仪式吧,我可是谨遵母诲,坦然来看秀,不,来参加婚礼的。”我说着回过头去,但在一抬头看清证婚人的面孔时,我真的是妥妥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台上的证婚人好像注意到了我毫无遮拦看向他的目光,和我对视两秒,甚至还微微对我笑了一下之后,错开了眼神。
我感觉后背渗出了一股凉气。
顾不上他的目光,我再次转头看向老妈:“冰冰,你跟他私下里有来往么?”我微微耸了耸肩,向老妈示意台上的证婚人。
“你说袁邵城?”老妈压低声音凑到我耳边问道。
我点点头。
“没有啊?”
“一次也没有?”
“没有。”
“那他有没有主动联系你?给你打电话?”
老妈有些莫名其妙我的啰嗦:“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儿?我说没有就没有。”
在确定了这一点之后,我扯开了话题:“那为什么是他来证婚?”
老妈也顾不上旁边人的视线,直接抬手贴在我的额头上,感受了一下我的体温之后,皱着眉头轻轻感叹:“这孩子也没发烧啊,尽说胡话。我没请他不代表你爸爸没请他啊?袁邵城又怎么得罪你了?”
“……”
“接下来,有请我们两位新人入场!”
听到响亮的标志性话语,我一把扯下了我额头上的酥手:“冰儿!看秀……呃……那个……看婚礼!”
我和老妈随着众人一起看向身后红毯尽头款款走来的二人,也随着大家一同鼓起了掌。
这是一场中西结合的婚礼,虽然没有教堂,但仍然有婚纱,钻戒,婚礼进行曲。
我看了看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带着整齐的酒红色领带和古瓷袖扣的陆董,又把视线移到了新娘子身上。不知是因为我帮亲不帮理的性格,还是因为我这人审美比较有特色,即使我自认为已经从老妈和陆董离婚这个结局中走了出来,我仍然不觉得旁边这位新娘子有哪一点比老妈好。不过,也许陆董现在就喜欢她这种哪里都不怎样,但哪里又都挑不出什么问题的人。就像Jack说过的那样,因为不一样罢了。谁知道呢?
冥思苦想了好久,我终于得出结论:老妈是因为太完美才会被陆董嫌弃的,一定是这样。
我这一大段神游天外的心理活动之后,脑子早不知飞哪儿去了,而动作上却一直机械地拍着手。突然感觉老妈一把抓住了我的双手分开,我稍微回神,这才发现,两位新人早已走到位置,而掌声也早已结束。
整个婚礼现场只剩下我一个人干干地拍着手,神情还如此僵硬。
我深深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专心。”
承受了这么多次全场的注目礼,我算是彻底消停了,但是很明显,“如我所愿”这种事儿在我的生活中的的确确是个小概率事件。
在他们两个新人交换完爱的誓言之后,袁邵城再次拿起话筒,饱经沧桑并且极其稳重的声音从顶级音响中传来:“在场的亲朋好友都知道,我们的新郎陆盛先生是陆氏集团的创始人,也是集团上一任董事长和执行总裁,在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里,他的女儿,也就是陆氏集团的现任掌门人也来到了现场,我们有请陆滕陆小姐上台,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对父亲献上自己的祝福。”
在全场的掌声中,我咧开了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迅速问了老妈一句:“你知道有这个环节吗?”
老妈含蓄地摇了摇头。
我笑着,咬牙切齿地站了起来。
袁邵城一定是想在决战之前让我客死他乡。
“谢谢袁伯伯在这个时候还能想起我。”我接过袁邵城递过来的话筒,用客气十足的口气说出了这句一点儿也听不出客气却类似于玩笑的话。
全场响起了一阵笑声,看来大家真的都是来看笑话的。
我清了清嗓子,笑着问好:“大家好!请各位长辈先允许我站在这对新人的亲友团的立场上,欢迎大家来参加今天的婚礼。”
“说实话,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有让我上台致辞这个环节,也就什么都没准备,所以我现在就跟大家讲几句心里话吧。一个人一辈子能有参加自己父亲婚礼的经历的机会并不多,这种感觉十分新奇。之前,我的确想过,有一天我们的新郎会再婚,但是我并没有想过我会亲自来到婚礼的现场。我的母亲在来之前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对我的触动非常大。她说,婚姻就像一笔生意,要在对的时间开始,也要在对的时间结束,否则,唯一的结果就是利益削减,两败俱伤。我自己也是一个简单的生意人,对于这个理论十分受用。所以,在明白了这个道理之后,我为我父母肯做出这样的改变的勇气感到骄傲,也为这个决定的美好结果——也就是成就了另外一段美好姻缘——而感到开心。人一辈子能够遇到真爱不容易,在这里,我祝福我身边的这对新人,希望他们能在这新一段的婚姻生活中永远幸福,也希望他们能够相守相携,白头到老。”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本来哄笑的观众也敛起了之前玩味的笑容。
我对台下的观众微微点头之后,走回了座位上。
老妈开心地冲我眨了眨眼睛,甚至还悄悄给了我一个highfive,我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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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仪式结束后,宾客们陆陆续续被招揽到了不远处的Barbeque自助餐厅中,我和老妈仍坐在原地。
避开人群,我低低开口:“冰冰,跟你说个事儿。”
“说。”
“如果你真的跟袁邵城没有私下联系的话,一会儿见面时,不管他问什么,你都尽量不要透露,而且,不管他告诉你什么,或者说我什么,你都不要太紧张,回北京后我会跟你细细解释清楚。还是那句话,咱俩先攘外再安内。”
“你能先跟我说清楚吗?”“说来话长,回国再说。”我拍了拍老妈的肩膀想要安抚她,但看了她平静的表情后我发现,她的承受能力根本不是我可以估量的。
“好吧,听你的,总裁。”我妈像Susan一样冷静开口。
我也像平时在公司一样回答:“好的,严董事。”
“不过话说回来,你刚刚那段话说得很不错诶。”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的。不过,你也不赖啊,这件衣服是……”
“小滕。”
我从与老妈的神侃之中抽回神,回头看向召唤我的人。也就只有几分钟的时间,所有宾客竟然走得一个都不剩,我们彼此之间的视线根本没有一丝遮拦。
我站了起来,随手拎起手包,老妈也跟着我走上前。我看着从招唤我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话的陆盛陆董,无比平静地问:“有什么事儿吗?”
“小滕。”他没有说别的,只是再次叫我。
我微微摆了一下头,挑眉看着他。
老妈看着我俩尴尬的状况还有我冷淡的语言,对我暗下毒手,狠狠地从背后掐了一下我的腰。
接到严董的警告,我周到地开口:“那个,这么大喜的日子在这里站着多不好啊,赶紧去餐厅迎接宾客吧。”虽然话是说出口了,但是说完话之后带来的不适让整个场面更加尴尬。
老妈一定是不满我话里的内容,又把她那恶毒的右手伸到了我的背后,我连忙把左手背到身后制止她,同时改口:“嗯,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是真的想明白了,但是咱俩好歹这么久……呵,是吧,可能有点儿陌生,所以,如果让我马上改口还真有些难度,还望陆董见谅。”
我停顿了一下,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下他的眼中的神情,之后,又看了一眼挎着他手臂的娇艳新娘,继续说道:“我,真的是真心诚意地带着满满的祝福来的,苍天可表,日月可鉴。而且,我是真的明白了婚姻,理解了家庭,所以你不用觉得亏欠我,当然,你有没有这么想我不知道,但我是真的很希望你能够生活得更幸福。”
我连用好几个“真的”来强调我的真心,之后,我抬手,像哥们一样拍了拍陆董的肩膀,又转头看向新娘子。
“呃,不知道该叫你什么好,姑且就先叫你陆夫人吧。我这做小辈儿的在这里要恭喜你,恭喜你找到了一个好男人,也希望你以后能够好好地代替我们照顾好他。新婚快乐。”我扯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我对二人礼貌地点头,再看向身旁的老妈,本以为她也会礼貌性地和新人说两句祝福的话,但她却只是和我一样,对二人礼貌得体地点点头后,和我一起,跟陆董擦肩而过。
这是我所见过的最深沉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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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冰啊,看在我表现得这么好的份儿上,你今天可不可以帮我挡掉所有的应酬啊,人家好累的呢。”我踩着恨天高昂首阔步地走在松软的海滩上,睁着眼睛说瞎话。
“好啊,今天就放你个假,不过你要答应我尽快结婚,马上就25的人了,还不知愁!”老妈回头瞟了一眼已经空无一人的婚礼场地,第N次催婚。
我去啊!25还是妙龄少女好么?
无论心里怎么炸毛,为了不应酬,我还是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行,我回去就跟萧牧天商量。”
老妈一副“小样儿你终于扛不住了”的表情让我结结实实地一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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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把所有的事推给老妈是最明智的选择。
对于我来说,让我应酬比让我嫁人还要折磨。
“陆夫人,好久都没有在聚会上见到你了……”一进入餐厅的大门,迎面就走来了一个雍容华贵的阔太太。我挎着老妈,低下头偷偷翻了个白眼。
“王夫人,你我都知道,今天是老陆的新婚典礼,你这句陆夫人实在是让我和新娘子难堪啊。”老妈四两拨千斤,我悄悄为老妈在心里鼓了个小掌。
“你看我,口误!口误!”这位所谓的王夫人热情地拉住了老妈闲着的左手,同时看了看我,“这就是小滕吧?我上一次见到她时她才小学三年级呢!”
看着她沟壑纵横的老脸,我心里弱弱感慨:这位奶奶,您年龄都这么大了还记得我三年级时的样子,记性还真好!
老妈完美一笑:“可不是吗,一晃二十年就过去了。”
“小滕可有男朋友?”
听了这句话,我又是一激灵,暗暗掐了一下老妈的手臂提醒她不要乱说话。但是,老妈是谁啊,哪能因为我一个小警告就善罢甘休?
“嗯,已经有男朋友了,萧氏的公子萧牧天,小滕刚刚还跟我说回去就要开始筹备婚礼呢。”
我一口气没喘匀直接被自己的口水结结实实地呛到了。
“咳咳咳……”我对两位摆了摆手,在咳的间隙对两人迅速言不由衷地道了个歉,“不好意思……咳咳咳……”恰好响起的手机铃声把我救出虎口:“不好意思,咳咳……你们先慢慢聊,咳咳……”我指了指手包,示意她们在响不停的手机。
根本来不及注意来电显示,我救火般接起了电话,转身快步走向餐厅角落。
“喂……”在一个字弱弱出口后,我隐约听到了老妈整死我不偿命的话:“应该是牧天,俩人可恩爱了,一刻都分不开……”
我加速逃离事故现场。
“你又溜到哪儿去了?也不通知我一声!”
我听到听筒里传来的快要炸掉的恼火,马上出言安抚:“萧少,您先冷静冷静,小的人在马来西亚,有何吩咐小的一定照办。”
“马来西亚?你什么时候走的?昨天还在公司呢!你去那儿干什么?”萧牧天像机关枪一样向我扫射来了一堆问题。
我打断他,语气温柔:“亲,不好意思,我来参加陆董的婚礼,今天凌晨走的,忘跟你说了。Sorry~”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萧牧天的气还没消,口气很蛮横。
“还没订机票呢,婚礼刚刚完事儿……”我把语气再度放弱,毕竟是我忘记告诉他了,“不过,你有什么事儿吗?”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一点儿声音都听不到。
“喂?你在听吗?”
过了好几秒钟,萧牧天才出声:“呃……也没什么事儿……”
这五个字传入耳际之后我瞬间产生了摔手机的冲动,我刚刚又是道歉又是求饶,结果萧大少告诉我他什么事都没有!!!
我压住火气,嗓音依旧轻柔:“那就麻烦萧少把您的手机从耳边撤掉,挪动您尊贵的大拇指触一下手机屏幕上亮眼的红色挂断键,然后放下手机,谢谢合作。”
“别别别,你那边除了婚礼还有什么事儿吗?”
“没有。”听他这么问,我转念一想,“是不是公司出什么事儿了?袁邵城来参加婚礼了,难道北京有什么动静?”
“公司没事,就是……呃……算了!”
“你什么时候说话这么吞吞吐吐啦?有事儿直说!”萧牧天的一反常态实在让我很不安。
“没什么,就这样吧。”他说完就切断了电话,留我站在餐厅的角落里看着黑掉的屏幕目瞪口呆。
我摇了摇头,手握着手机走向餐厅中被迫应酬的老妈。
“冰冰,婚礼我也参加完了,北京还有事儿,我可能马上就回去。你要是想接着出去玩儿的话,告诉我地点我直接帮你订机票,或者找Aaron也行。还有,别忘了我叮嘱过你的事儿。”我附在她耳边轻声唠叨着这一长串儿的嘱咐。
老妈点点头:“酒店房卡给你,你去拿行李吧,之后房卡放在前台就行。”
我接过来转身要走,老妈扯了扯我的手臂:“路上小心。”
我点点头,拍了拍她的肩膀:“Enjoyit!”
转身踏出餐厅,手机再次响起,我打开看,一连两条短信,一条是航班信息,另一条只有一行字:“飞机在三个小时之后,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