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繁花虽然表现的相当有魄力,但实际上她其实很怕死、比谁都怕死,任繁花只是清楚自己是主将不能退缩罢了。她是女子,她领军本来就是一件非常破坏士气的事情,即使她名满天下也无济于事,她要是想打赢这场仗,除非她先给士兵带来气势。
因此,即使任繁花差点忐忑不安,她也还是表情刚毅咬紧牙关坚持了下来。其实站在最高处观看战争也不是那么可怕,看得多了就会觉得底下的并非死人,而是某些类似于人的东西;看得多了血液也不是红色的,那只是黑色粘稠的水而已。
“凌春,我忽然知道了为什么皇帝和皇后会让我来领军。”初时任繁花不敢看战场,可是现在她对血肉横飞的场面熟视无睹。就像是任繁花突然变成了冷血动物一样,世人的生死已经不能触动她了。
“什么?”凌春一愣,她有些不忍看底下的战场,但是她侧过头却看见了任繁花平静的神情。
“我发现有一种麻木叫做冷酷。”任繁花扯起了半边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站在这里看着他们死,看着他们杀,忽然看着看着我就觉得这些并不是人,他们流的也并不是血。我想起来有个人说过一句话,一将功成万骨枯。”
凌春敛默不答,她只是看着任繁花的脸,一句话也不说。她也是个冰雪聪明的人物,如何听不出任繁花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她不敢附和,她并不是很认同任繁花的说法。
“因为对鲜血和死亡的麻木,将军们都可以做到理性的谋划战争;因为对人命和悲剧的麻木,皇后才比任何一个妃子都要强势。这场战争其实是我的运气,我应该学学皇后的铁血。”任繁花接着说道,她的神情如同坠了魔道的恶鬼一样渗人。
凌春被任繁花的神情吓得一颤,竟然忘了任繁花是她的好朋友,她应该要劝任繁花别走极端的。
“我忽然明白了,凌春,我忽然明白我对付别人的手段真是太柔弱了。”
“繁花,你不要想的太多,大殿下叫我来不是来看你性格大变的。”凌春连忙喊住了任繁花,但是当任繁花回头瞥向她的时候她又说不出话来了。任繁花的眼神仍然是清澈的眼神,但在残酷的战场面前,任繁花是笑着的。
什么人会在战场上笑?
“我没有,但是我想通了。”任繁花说着扭过了头去,她紧紧的抓着自己轻甲上的衣带,仿佛她拉的是自己的弓弦一样。若不是任繁花不敢拿自己的人身安全开玩笑,也许任繁花现在会下去参与作战。
任繁花的性格并没有出现任何扭曲,任繁花只是身处战场时才忽然想起皇后,那个戎马倥偬过的皇后、权倾天下的皇后。任繁花并不是野心家,但谁说任繁花没有野心呢?
任何人都有野心,当任繁花见过了皇后位高权重的样子、触摸过了权力的一部分,她就很难再做安分守己的小家碧玉了。
“好吧。”凌春皱着眉点了点头,她很担心任繁花的状态,虽然她也明白任繁花的世界和她是不同的。
“凌春,其实我早该知道的,这世上最多的就是持强凌弱。”任繁花说着指了指战场,凤舞的士兵比东瀛的士兵强壮、凤舞的装备更为精良,甚至气势都是凤舞更胜一筹——用持强凌弱来形容这场战争,真是再合适不过。
凤舞的军队很快取得了首战的胜利,这是一场不需要悬念的战争,与历史上各种强国攻破小国的战争无异。唯一特殊的地方就是这场战争的领军是女人,是柔弱但又刚强的巾帼。
“恭喜将军首战告捷。”战后任繁花主动走向了上将军,表情严肃的向他行了一礼。
“也恭喜任大人。”上将军微笑着还礼,他见惯了战争的残忍。他这种将军会很容易变得无所谓生命的流逝,只为胜利而欣喜。“我还以为任大人会影响士气,没想到任大人虽然弱质薄纤却胆识过人,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上将军谬赞。”任繁花平静的笑了笑。“我有一事求教,当问上将军。”
“若是关于战事,任大人但问无妨。”
“将军如何看待人命。”任繁花本来想问如果做将军的人进了宫该如何处之,但她仔细一想又没有那么问,上将军是男人,要是任繁花问了就是侮辱当朝大将。于是任繁花只能换了种委婉的说法,她问做将军的是如何看待人命的。
“我的双手早已血污横流,不必在乎那多一点少一点的污浊。”上将军的回答非常简单,但是成功解答了任繁花的疑惑。做将军出身的人根本不在乎什么人命,反正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谁还在意多杀少杀几个人呢?
任繁花忽然意识到朝廷是要有动荡了,所以皇后需要让任繁花学会将军的冷漠。任繁花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就像是一个噩耗会很快传到她耳中一般。
任繁花不清楚正在路上的噩耗到底是什么,因此她只能静静等候变数到来。然而战争一直在持续,任繁花预感中的噩耗却始终没有来;任繁花越加小心仔细,但是朝廷里却越来越平静。
任繁花很清楚,那是极大的大事到来前的风平浪静。
凤舞和东瀛的战争持续了三个月,实力差距悬殊的战争几乎没有任何变数,除了任繁花这个特殊的领军人物之外这场战争毫无特别。这只是一场强国灭了小国的战争,普通到了极处。
又过了一个月后后事交割完毕,任繁花带着军队班师回朝,她虽然坐上了军队的首席,但她的表情并不好看。任繁花是骑马回朝的,但这并不代表她又晕马了,她只是心情并不明媚。
直到战争的最后她都不知道朝廷里到底有什么事要发生,此刻她班师回朝心情怎么可能好?怕就怕一个瘟神站在皇宫门口,一看见她就来一出捉拿谋逆的大戏,那任繁花可担待不起。
事实上,情况并没有那么可怕,至少任繁花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敌人,皇宫门口也没有什么瘟神。相反的还有人在宫门口等着迎接任繁花,只不过这个迎接者无名无姓,并且不是皇后任繁花一党的而已。
“下官田阳吉,恭迎任大人。”迎接者的笑容非常灿烂,他说话也是温文有礼的口气。但是他的笑任繁花怎么看都觉得他是笑里藏刀,他的语气任繁花怎么听都像嘲讽,这个人真是让任繁花无论怎么看都不舒服。
“你是什么职位?”任繁花打量了田阳吉一眼,这个人和德妃同姓,但是外貌上没有任何相似之处。要说是远亲也得有一分类似之处才是,但是这个人和德妃没有任何容貌上的相似,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亲戚一流。
“卑职不过区区三品官,不值一提,哪及得上任大人只手遮天?”田阳吉微笑着低下了头去,虽然是谦恭的动作,但他显然是不愿意让任繁花看清他的笑容。他的话虽然是恭维任繁花的,但他的话怎么听都像有讽刺任繁花的意味——什么叫只手遮天?
任繁花是权重,但重不及宰相;任繁花在皇后面前是很好说话,但是皇后不等于皇帝,任繁花在皇帝面前也没有多么多么的受宠。要说任繁花是权倾朝野,没有错,可要说任繁花只手遮天那就太言过其实了。
“你的意思未免太奇怪,我怎么听也听不懂。”任繁花清楚自己是几斤几两,别说先她受不起这个恭维,日后她权势更重了还是受不起——有的恭维是坚决不能接受的。“什么叫只手遮天?天即为陛下,难道我任繁花是遮蔽陛下圣明之眼的佞臣?田阳吉,出言侮辱朝廷命官该当何罪,你清楚。”
“是,大人教训的极是。”田阳吉依旧低着头,任繁花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我看你像个聪明人,你该是知道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可以说的才是。今个儿你在我面前这么放肆,怎么?你们德妃得势了,还是皇后娘娘失势了?”任繁花皱起了眉头,如今这个情况她也只有这样揣测了——如果她任繁花真的只手遮天,又有谁敢这样出言讽刺了?
“大人入得大殿便知,请——”田阳吉抬起头露出了他狐狸般的笑容,他一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多谢。”任繁花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头也不回的走进了肃穆庄严的皇宫大殿。她知道大殿中有不好的东西在等着自己,但任繁花无处可退,只得前行。大殿里总不会跳出来一只鬼吃了任繁花,皇帝也不会不给凯旋归来的任繁花论功反论罚。
大殿里的气氛依旧是庄严肃穆,皇帝也还是那个文雅温和的样子,只不过皇帝旁边没有了皇后,看起来怪怪的。照理说皇帝一人独坐大殿才是正常的样子,可是突然间没了多出来的皇后,任繁花又不习惯了。
就像不加伴侣的咖啡才是原本的模样,可是加了伴侣的咖啡才是常人熟悉的味道。
“女臣任繁花,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任繁花忐忑不安的跪了下去,不知道皇后不在这件事是坏兆头还是好兆头。皇后不在,要么是皇后除了什么事,要么是皇后在密谋什么,不知道是哪一种呢?
“你领兵攻克东瀛有功,朕本当赏你。”皇帝的话有点奇怪,什么叫本当?难道说他其实不打算赏任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