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如此说,筝玉也不好再多问什么,恭敬地道声告退,屈身退了出去。
外面大雪依旧在纷纷扬扬地飘落着,没有再增大,但也没有丝毫减小的迹象,随着刺骨的风吹缠缠绵绵地交织在一起,阻隔了视线,同时也将整个世界的喧嚣都淹没下去。
带着些世事无常的苍凉之感,筝玉缓步走回玄穹殿左边的偏殿的时候,那些官员们依旧在交头接耳的低声谈论着,面上并没有显露出多少担忧之色,显然更为关注的并不是皇帝的病情,而是这病情好转或者是一朝身去背后的问题。
筝玉却并未觉得这是人性的冷漠,他们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立场,这就是朝堂,这就是政治,这就不是一个可以去讲情分的地方。虽然这里没有江湖中的刀光剑影,没有战场上的打斗厮杀,但其间的汹涌暗流与诡谲波云更是让人防不胜防。各派势力的争斗中,无论将来哪一方得胜,都会将对立的那一方推向万劫不复的境地。
唯一让筝玉感到忧闷的是,自己无心,又无心地,还是不可避免地成了这其中的一员。不想成为各派势力胜利或者失败的任意一方,不想面对这刀俎鱼肉的局面,她便暗自发誓,倘若今晚皇帝能有幸熬过去的话,明日早朝,她一定将辞呈递上。
然而,上天总是不会轻易遂了人愿,在筝玉的满心期盼中,一个时辰后,那在皇帝身边伺候的陈公公还是满面悲恸地走了出来,哽咽着宣布皇帝驾崩的哀讯。
候在偏殿中的众臣听闻这个消息后,面上皆是出现悲色,也不顾着外面大雪纷飞寒风刺骨,纷纷从殿内跑出来,跪拜在尊风殿外那足有一尺多深的雪地上,沉痛地高呼万岁。
筝玉自然在这其中,虽然她未必会对这仅仅见了两次面的皇帝有什么感情,但面上的悲伤却是不假。一个生命的离去,总会让她无端的心痛。
由于原本在殿内等候的众位皇子、皇族宗亲、后宫嫔妃以及朝中重臣都已经在皇帝交代完之后依次离开了尊风殿,此时尊风殿中便只剩下杜皇后一个人。筝玉随着众官员俯跪下去又抬起头后,就看到她一袭深绿色华服,头戴耀目的黄金镶嵌宝石的凤冠,手拿明黄色绣有龙纹的遗诏,面无表情地从殿内走出来。
走到殿外的回廊里,微微止住脚步,环顾了众臣一番后,她便抬手将那遗诏展开,高声道:“传大行皇帝遗旨,皇九子萧择宅心纯厚,稳练持重,堪当重任,着传位于皇九子萧择,即刻登基。原太子萧桓,勾结北燕,意图谋反,废除其太子一位,贬为庶民,永生拘禁凌倾宫。”
此话音方落,人群中立时一片哗然,在跪的众臣反应尽不相同,简直可以汇集成一部神情百态录。
“不……这不可能……我不信……父皇怎么会留下这样的遗诏……”似是不曾料到遗诏上面的内容会是这样似的,萧桓面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右相薛浩当即站起身来道:“皇上方才召老臣进去的时候,还叮嘱老臣要好好辅佐新君,并未提出废太子一事,怎么可能会立下这样的遗诏!”
杜皇后将那遗诏合了起来,冷厉的目光投向他:“右相大人怀疑这遗诏是假的?”
右相冷声道:“是真是假,让大家辨认一下,即见分晓。”
“好,那哀家便遂了你的愿。”杜皇后抬手将那遗诏递向附近的陈公公。
那陈公公恭敬地接下遗诏,快步走下回廊的台阶,将其交到右相的手上。
右相瞥了面色沉郁的杜皇后一眼,将手中的遗诏展开,一看之下,脸色不由得一变:“这……这的确是皇上的笔迹,上面的玺印……也是真的……”
“我不信!这不可能!快给我看看!”萧桓忙着站起身来,走到右相面前,将那遗诏从他手中一把夺下。
待看到上面的内容的确如右相所说时,他的面上霎时出现一抹绝望之色,有些无力地后退几步,踉踉跄跄地跌倒在一尺多深的雪地上,仰天大声道:“父皇,您就当真那么狠心,一点父子之情都不念及么?您不是说母后才是您的结发妻子,是您一生当中最爱的人吗?桓儿是她留下的唯一的孩子,您这样对待桓儿,如何对得起她的在天之灵……”
跪于百官之中的筝玉本来还在想着之前在尊风殿的时候皇帝刚对萧逸云说了太子毕竟是太子的话,为什么转而又会立下这样的遗诏,突然听到萧桓这样说,才恍然意识到,原来这位杜皇后是续弦,萧桓已过世的母亲才是正牌皇后。
可是,不是说皇帝最爱的人是萧逸云与萧逸风的生母逸妃吗?怎么又是先皇后了呢?是自己之前所听有误,还是现在所听到的是不准确的?
另外,萧逸云为什么一句话也不为萧桓说?他们不是合作伙伴吗?难道……
难道他想做皇帝,又不想背上篡权夺位的骂名,所以想要借着杜皇后之手除去萧桓,然后打着勤王的名义拥兵反杜,好让自己名正言顺的登基?
倘若是这样的话,那他也太阴险了吧。那萧桓不仅是他的合作伙伴,也是他的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啊,怎么可以如此残忍……
“既然遗诏是真得,那我们就谨遵先帝遗旨,恭迎皇九子即位吧。”就在筝玉诸多猜想之际,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道既不熟悉也并非陌生的声音。
筝玉慢慢抬起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见那说话之人竟是她初次上朝时所见到的那位向皇帝保证绝对不会仗着自己手握兵权而结党营私兵部尚书。
这时人群中又传来另外一道声音:“皇九子呢?他好像不在这里。”
众人听闻此说方才意识到从杜皇后宣读遗诏到现在,确实并未听到那位要被立为新帝的九皇子的声音,纷纷侧目查看,见那半个时辰前就从尊风殿出来的九皇子萧择的确不在此处。
一心为儿子筹谋,人家却不领情,杜皇后的脸色更加不好看,当即吩咐将废太子萧桓押入凌倾宫,然后留下众位皇子、左相右相以及礼部的一众官员商议大行皇帝的丧葬事宜,让其余众臣都各自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