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两两相克的

在那少女的引领下，二人来到县衙后宅的一座四角凉亭附近，便看到一位身穿深绿色深衣的妇人手摇罗扇坐于凉亭之中。
隔着不远的距离，筝玉见那妇人衣着打扮虽不是十分华丽，但也算不上简朴，不像是下人，再加上身旁带他们过来的少女说是她家夫人要请他们喝茶，便暗自猜测这妇人可能就是那孔县令的夫人。
许是听闻三人过来的声音，那妇人停止了摇罗扇的动作，慢慢转过头来，露出一张虽算不上十分美艳，但却风韵犹存的脸。
引领筝玉他们过来的鹅黄色衫裙的少女立刻快步向亭子走近几步，对着里面的妇人恭敬地道：“夫人，奴婢已经把两位公子请来了。”
那妇人嗯了一声，却并不起身相迎，有些傲慢地挑眉粗略打量了二人一番，目光落在筝玉手中那华丽的礼盒上，眸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继而漫声道：“两位公子请进。”
筝玉与聂素之对看一眼，便从命的抬脚向亭子走去。由于是隐瞒身份前来的，为了不至于失礼，走到那妇人身前，二人甚至屈身向她行礼，同时奉上他们所带来的礼品。
妇人没有丝毫推辞，只虚伪地道声“二位太客气了”，便笑纳了，然后吩咐引领筝玉他们过来的少女：“海棠，为两位公子奉茶。”
那名唤海棠的少女又是恭敬的答应一声，缓步退出亭子。
不知是不是错觉，筝玉隐约觉得，在她转身之际，眸中似是闪过一丝厉色。筝玉有些不确定，眨了眨眼睛，再去看时，却只看到她娇小玲珑、弱不禁风的背影。
“二位公子找我们家老爷，可是有什么事？”妇人依旧有些傲慢的语气将筝玉从疑虑中拉回。
筝玉一愣，正想回答，却听聂素之道：“我们表兄弟二人本是岑州人，久闻宁州府永怀县的孔大人为官清廉，一心为民，此刻行商途径贵县，慕名前来拜会。”
说罢，转头向筝玉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揭穿自己。
筝玉不曾想像他这样看似严谨的一个人，撒起谎来竟然脸不红心不跳，不免有些惊奇。但是为了配合他把戏演下去，还是很逼真地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深表遗憾道：“只可惜，孔大人今日不在，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这样说话间，海棠已经用漆盘端了热茶过来。她走到三人所围坐开来的石桌前，将那漆盘放在桌沿上，一只手扶着，腾出另一只手来，将漆盘中的青花瓷盏分别放在三人的面前。只是，在这放的过程中，有一个举动十分奇怪，就是在为聂素之取杯盏的时候，她明明可以顺手将离他最近的那个拿给他，却并没那么做，反而不顾热盏烫手，隔着那杯盏取了旁边的另一个，而将原来那个留给了孔县令的夫人。
海棠将茶盏摆好之后端着漆盘退下了，脚步比方才急促了些。
筝玉指尖轻轻触碰上茶盏的盖子，心有疑虑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考量着这海棠是真得在茶里做了什么什么手脚，还是自己多虑了。
按理说，海棠想要害她与聂素之是毫无道理的，毕竟他们之前素昧平生，没有什么恩怨。就算不是海棠自己要害他们，而是受了主人的吩咐，那也解释不通，这孔知县的夫人根本不知道他们的身份，自然更无从知晓他们此来是要调查她的夫君的。可是，倘若不是这样，那海棠的异常行为，又该如何解释？
就在筝玉为这些苦恼的时候，身旁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瓷器碎裂声，筝玉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有微烫的小水珠迸溅至她裸露在外面的手指、脖颈上。
筝玉下意识地缩回了手，转头去看，却发现是知县夫人的茶盏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碎，而她此刻……筝玉有些不知该怎样去形容那知县夫人此刻的状态，她摔倒在身后的栏杆上，脸上的傲慢之色已经荡然无存，她的面目无神，身子不停地颤抖着、抽搐着，那样子很像是——现代的癫痫症。
筝玉其实也并未见过真正的癫痫病人，约略知道的，也是从电影电视上看来的，所以即便是现代人，还是不知道遇到这种状况该如何去处理，遂将目光移向了聂素之。
对于这样的突发状况，聂素之虽然并未表现出什么慌乱的样子，但他却也没有立刻去救助知县夫人的意思，只是目光不停地在她身上以及地面破碎的茶盏上游移，面色深沉，似在考虑什么。
准备离去的海棠还没有走太远，看到自家夫人出现状况，马上放下自己手中的漆盘，快步返回亭子。
她来到知县夫人身边，慢慢蹲下身来，神色复杂地望了她一眼，从衣袖中取出一个淡青色的小瓷瓶，自里面倒出一颗褐色药丸，轻轻放入她的口中。
那药丸显然很有用，吞了药丸的知县夫人不再继续颤抖、抽搐，而是闭上眼睛昏了过去，她的额头上浸出豆大的汗珠，在斜斜射入的阳光的照耀下，显得亮晶晶的。
海棠轻轻扶知县夫人起来，让她躺在自己的臂弯中，抬起头来对筝玉聂素之二人道：“二位公子，实在不好意思，夫人她疯癫症发作，让二位见笑了。”说着，扶着她吃力地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亭子。
筝玉忙上前搭了把手，道：“我来帮你吧。”
海棠已累得气喘吁吁，也不拒绝，感激地望了筝玉一眼：“多谢公子。”
在筝玉与海棠两个人的搀扶下，那知县夫人终于被安顿在了房内的大床上。海棠打了盆凉水，将布巾浸湿，轻轻为她擦拭额头。筝玉无事可做，打量了一番这绣幕低垂，华丽的有些不符合知县夫人身份的房间，一边感叹太过奢侈，一边脚步轻轻地走出房门。
方才她帮海棠送知县夫人过来，聂素之并没有同来，她想找到他，同他商量一下，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们是不是要先行告辞离开。
聂素之还在方才的凉亭中，由于这县衙后宅占地面积不大，筝玉站在房门前，便可以清楚地瞧见他正蹲在那石桌旁，拿着一片茶盏的碎瓷片细细观察。璀璨的阳光斜射入亭，带着重重热意打在他的身上，依然无所觉。
筝玉在原地停留片刻，快步走过去，在他身旁蹲下身来，低声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对的？”
聂素之放下手中的瓷片，转头看向她：“那孔知县的夫人不是得的什么疯癫症，她是中了五石散的毒。”
“五石散？”筝玉再次想起她所在的那个时代，历史上的魏晋南北朝时期那些服用五石散的士大夫，遂问道，“这茶中可是有五石散？”
聂素之点了点头，迟疑片刻，又道：“这茶中除了五石散之外，还可能含有另外一种药物。”
“什么药物？”筝玉下意识的问道。
聂素之捡起身旁的一片碎瓷片，放在鼻前仔细地闻了闻：“是陌楹花汁。”见筝玉一副不解的样子，解释道，“这陌楹花本是一种药材，尤其是它的汁，可以滋阴理气，对身体有很多好处，只是……”
筝玉此时无暇顾及他为何会知道这么多，忙问道：“只是什么？”
聂素之缓缓抬起头来，将目光移向身旁的石桌，石桌上放着一个淡青色的小瓷瓶，艳红的盖子十分显眼。方才海棠给那知县夫人喂过药后，由于急于把她送回房，而忘记把那药瓶收回去了。
没有迟疑，聂素之抬手将那瓷瓶拿过来，拔开盖子，放在鼻前又是一闻，道：“这药中含有大量的紫飞根，紫飞根也是一种药材，可以缓解五石散的毒，本身也有很多好处，但是与陌楹花汁合用，会导致昏迷。”
“只是昏迷吗？”筝玉忙问道。
各自具有很高的营养价值，但却两两相克的药物食物她见多了，虾与维生素C就是最典型的例子。二者合在一起吃会产生一种叫做三氧化二砷的化学物质，它的俗名叫做砒霜。
聂素之轻声道：“只是昏迷，但昏迷的时间会随着服药时间的增加而增加，直至再也醒不过来。”他的眼眸深沉了几许，“看她这情况，服药可能有一段时间了。”
“你的意思是——”筝玉猛然抬起头来，看向那知县夫人所在的房间的门。
此时海棠已经端着铜盆从房内走出来，她将盆中的污水倒在房门附近的花丛中，刚刚拈起衣袖准备擦把汗，不期然抬头，对上筝玉审视的目光。
筝玉不可置信地打量着出现在自己视线中的少女，虽然她想不明白她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为什么要加害知县大人的夫人，以及跟谁学来的这种隐秘的害人方式，但是听聂素之说了那些之后，已经基本上可以肯定，毒是她下得无疑。
稍作迟疑，筝玉快步走出亭子，向她那边走去。
暂且不论这下毒害人的原因，或许在她铸成大错之前，对这样一个年幼的生命救赎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