筝玉只想着不让萧逸云为她担心,却没有注意到在她说出那句话后萧逸云黑眸中一闪而过的诧异,待她回过神来看时,却只看到他眼眸中默默的温情。
想必萧逸云是很爱柏璃湘的,那样深情的眼神,痴情一片的模样,不是随便就能表现出的。这种情况,如果不是深爱,就只能说明这个驸马演技非常高。不过,筝玉对萧逸云的印象不错,怎么也不愿相信他是在演戏。
筝玉理所当然的认为是前者了,虽然她觉得柏璃湘十分没有品位,但毕竟情人眼里出西施。别说柏璃湘每天打扮的像个火鸡,就是像山鸡,野鸡,在萧逸云的眼里恐怕也是仙女下凡。
筝玉没有再置疑萧逸云的眼光问题,反而有些羡慕柏璃湘,被这么一个优秀的男人如此深情的爱着,她地下有知的话,也一定很开心吧。
萧逸云慢慢扶她从秋千上起来,对守在一旁的宝橙道:“吩咐下去,让他们立刻把这架秋千撤掉!”
“是。”宝橙不敢怠慢,答应一声,转身离开了。
筝玉转头望了一眼那造型精致的秋千架,觉得这么好的秋千,撤掉有点儿可惜。她原想开口阻止,但想了想,为了不露出什么破绽,还是尽量不要多事,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萧逸云自然没有错过她那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唇角一勾,轻轻拉起她的手:“公主,我带你去个地方罢。”
“去哪里?”筝玉下意识地问道。话说出口,她才想到,假如按照古人的说话方式,她应该问“去何处”。不过,说都说出来了,自然没有收回的道理,只有暗自提醒自己以后要注意措辞。
萧逸云微微一笑,像模像样的买起关子:“去了,不就知道了?”
筝玉也回他一个微笑,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多说多错的道理,她还是知道的。尤其是在萧逸云这里,他那么在乎柏璃湘,自己的不同最容易被看出破绽。
在萧逸云的引领下,他们来到一处幽静的院门前。那是两扇窄窄的黑漆木门,虚掩着的,门楣上悬着一块牌匾,龙飞凤舞的写着三个大字:沁舒园。透过院子矮矮的墙头,筝玉瞧见里面桐竹扶疏,一片清幽之美,顿觉这夏日的炎热也淡去了几分。
萧逸云轻轻推开那两扇虚掩着的木门,入目之处那大片的竹林便一览无余的展现在筝玉的眼前。筝玉向来爱竹,一看到这大片竹林,仿佛忘记了自己的顾虑,高兴地挣开萧逸云的手走进门去。
轻嗅每一缕竹香,细抚每一片绿叶,筝玉脸上始终带着灿烂的微笑。虽然没有又蹦又跳,但那也是性格的原因,喜欢却是发自真心。
萧逸云也随之踏进了那个木门,不过并未跟上筝玉的脚步。他倚在一棵粗大的竹子上,从筝玉看不见的角度,慢慢地审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溢散着草木芳香的竹林里,那少女没有像往常一样大红衣裙,满头珠翠,而只是简单的插了几只发钗,一袭翠绿罗衣,仿佛与这青竹翠色融在一起。她微笑着,似乎很高兴,那种发自内心的高兴,没有妩媚取宠,没有矫揉造作,也不是因为谁,却又那么高贵自然。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打在那张倾城容颜上,更加衬得那笑容的璀璨夺目,似要灼伤他的眼睛。
萧逸云有一瞬间的忡怔,这还是那个刁蛮任性为所欲为的骄奢女子吗?
之前她叫他驸马都尉,他认为她是在假装失忆,其目的就是为了引得他的注意。可是,眼前的女子,似乎,真的,有些不一样了……
漆黑的眼眸翻卷着淡淡的情绪,探究地凝望着眼前的女子,她依旧璀璨的笑着,穿梭于翠竹丛中,时远时近。恍惚间,萧逸云似乎看到另外一个影子,模模糊糊的,与柏璃湘那倾城容颜分离又重合。
许久,当萧逸云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常时,才自她身上慢慢移开目光,抬头望向竹枝交错的天空。
“这便是驸马要带我来的地方么?这里果真很美呢!”萧逸云闻声去看,不知何时筝玉已经在他身侧了。
她爽朗地笑着,手拈几片竹叶在指间轻轻缠绕,很愉快的样子,但在那双清澈澄明的眼眸中,是他从来未曾见过的坚定。
这真的是柏璃湘么?
若不是,她又是谁?
就在萧逸云这样猜想的时候,筝玉心里也未必像表面上表现出的这般冷静。她虽然觉得这院子很美,却不知道萧逸云为何要带她来这里,自然没有那么大的闲情逸致来尽情欣赏,只随便走了走就回到他身边。这时,但听萧逸云问道:“公主可还记得,云当年为公主写得诗,刻在了哪棵竹子上?”
筝玉转过头去望向他,她最为担心的,便是他会提以往的事情。他们那些美好的过往,早已随着柏璃湘的离去而烟消云散,她这个如假不包换的冒牌公主,自然是不记得的。
不过,筝玉也不是傻瓜,当然不会直接回答不记得。他说,那首诗是当年写的,当年,想必有些日子了,记不太清楚,应该不足为怪。
萧逸云见筝玉不回答,笑了笑,道:“时隔三年,公主记不清也正常。不如公主回去好好想想,待想起来,再告与云知晓。”
筝玉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心想这柏璃湘现在最多十七八岁的模样,三年前也就是十四五岁,那时候就已经写情诗了,典型的早恋。嘴里说出的话却是:“驸马是记得的,对不对?”
萧逸云牵起她的手,柔声道:“云自然是记得的,云只是怕公主忘了……云对公主的一片情。”
虽然那话说得温柔备至,但筝玉还是听出了那语气里的一丝担忧。难道是自己对他的抗拒表现的太明显,才会让他有这种忧虑?
既然已经来到这里,无法回去了,她就打算要好好活下去,不管再苦再难,都要好好活着。方才也对着竹子发了誓,既来之,则安之。
不想被看出什么端倪丢掉小命,也不想看着面前的男子伤心,筝玉抬起另一只手来,紧紧握住他的手,认真地道:“只要驸马不忘,本公主便一定不忘。”
萧逸云反手握住她,激动地道:“公主这样说,云便放心了。”
“嗯。”筝玉郑重地点点头,让他安心。
沉思了片刻,觉得一直这样待下去,萧逸云指不定还会提起其它什么过往,到时候应对起来不一定有现在这般顺利,这种情况下还是不要与他有过多接触为好。于是,筝玉道:“方才走了些路,本公主身子有些乏了,想要回去歇息一下,恐不能再陪驸马游玩了。”萧逸云这么在乎柏璃湘,听说她身子乏了,肯定不会再为难于自己。
果然,萧逸云脸上立刻出现担忧地神色,他望着她,关切地道:“现下天热了,以后莫要再出去走那么多路,我这便送你回去。”
说罢,手臂微微一用力,便将筝玉打横抱起。
筝玉挣扎,他却抱得更紧。
“驸马,还是放我下去吧,这样会很累的。”挣脱不了,看着他抱着自己走出沁舒园,筝玉低声说道。许多年不曾被这样抱过了,真的有些不自在。另外,她穿越到这里,得到原本属于柏璃湘的一切,已经觉得欠了她了,再让她心爱的男人抱着自己,实在不能心安理得。
萧逸云却笑道:“公主不是乏了么,若是云放公主下来,累的就会是公主了。”所以,为了不让她累着,就只能累他自己了。
这是什么逻辑?哪个不是有血有肉的人?谁不怕累?古人的想法真是奇怪!
筝玉虽然感动于萧逸云对柏璃湘的爱,但那是对柏璃湘的,她不能接受。筝玉本想告诉他,就算她走路累着,那也是为自己走的,与承载着别人的重量不同,不能相提并论,但是想了想,以现代人的逻辑跟他讲,恐怕他也不能听得明白,于是提醒道:“这段路有些远呢!”
“有幸抱着公主,云开心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觉得远?”萧逸云宠溺地望着她,固执地坚持己见,就是不肯放她下来。
见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如此认真的说话,筝玉有些好笑,也不再劝,任由他那样将自己抱回住处。有时候,太坚持了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暂不考虑这样会不会让萧逸云对她产生怀疑,就算不怀疑,也肯定会让他的心里有些别扭,不如笑着接受对方的好意,让两个人都能安心。
萧逸云把筝玉安顿在床上,并不打算立刻离开。他见宝楹端着铜盆进来,对她吩咐道:“你去让厨房煮些苦瓜汤来。”
“是。”宝楹放下铜盆,盈盈一礼,转身出去了。
对上筝玉不解的目光,萧逸云轻轻一笑,柔声道:“苦瓜最能解暑解乏,喝了它,会觉得舒服些。”
听说那苦瓜汤是给她喝的,筝玉笑容立刻一僵,她平素最讨厌苦瓜,以前与同学聚餐的时候,但凡有苦瓜,她从来不碰。不过此时,筝玉知道自己不应该有过激的举动,于是努力恢复笑容,善解人意地道:“其实,不用那么麻烦,歇息一会儿就好了。”
萧逸云轻轻扶她在床上躺好,温柔地道:“与公主有关的,自然不会麻烦,公主且躺下来好好歇息,今日朝中清闲,也无应酬,我便留下来与公主一起用午膳。”
筝玉望着那张陌生俊逸的面容,心说我宁愿你应酬多多,永无清闲之日,这样我就不用这么累的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装熟悉了,但面上却带着盈盈笑意,幸福的样子装得像模像样,轻轻道:“好。”
不了解目前的状况,也不知道真正的柏璃湘的性情,为了不让人起疑,就算心里再不情愿,她根本无法拒绝。看来,也只好小心应对,走一步看一步了。
筝玉轻轻闭上眼睛,避免萧逸云再问她什么。反正之前她说乏了,闭上眼睛也没什么不正常。
本来没觉得有多累,可这养尊处优的身子一沾着床,就觉得疲惫的厉害,仿佛真得需要好好睡上一觉。
筝玉暗自想找个机会一定好好锻炼一下,要不就凭这种娇无力的体质,别说被发现了会绑缚火场,或许等不到那个时候,只来一场小病,便足以夺走性命。
不断来袭的困意渐渐冲散意识,筝玉便真的躺在床上睡着了,只不过睡得很浅很浅,随时都能醒来。
不知什么时候,筝玉突然听见轻微的脚步声向床边靠近。她慢慢睁开眼睛,看到萧逸云坐在她的床边,他背对着她,漆黑的头发披散在圆润的肩头,与他身上玉白色的衣衫相称的相得益彰。一个身着黑衣的年青人向这边走来,身材挺拔,眼眸炯炯,身系长剑,一看就知道是个习武之人。
那黑衣人在离萧逸云三四步远的地方停下来,抱拳向他一揖,道:“驸马,傅大人来了,属下让他在大殿等候。”
萧逸云点了点头,道:“你先下去吧,告诉傅大人,我这便过去。”
“是。”那黑衣人答应一声,领命出去了。
萧逸云微微转回身来,伸手欲为筝玉将丝被盖上,不期然地对上筝玉睁开的眼眸。
“是我把公主吵醒了。”萧逸云有些自责地道。
筝玉摇摇头:“是我自己醒来的,与你无关,有事就快些去罢,别让人久等。”
“好,我这便过去。”萧逸云轻抚了一下筝玉的脸,歉疚地道,“只是,恐怕不能陪你用膳了。”
筝玉善解人意地笑道:“不妨事,以后有的是时间,不要耽搁了正事。”
贤妻的形象扮演的恰到好处,其实心里已在暗自高兴,不用一起用膳,她求之不得呢。那傅大人真是她的福星,来日有机会相见,她一定好好报答他。
萧逸云轻轻为她掖好被角,道:“公主先好生歇着,我到晚上再过来陪公主。”说罢,便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来。
筝玉躺在床上,微微笑着,相对于他的不舍,她却显得潇洒的多,冲他摆摆手:“快些去罢。”
萧逸云没有再说什么,慢慢转身向外面走去。走到屏风旁,突然转过头来,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是犹豫了片刻,最终没有说出口,绕过屏风,出去了。
筝玉笑容渐渐收敛,她望着萧逸云离开的方向,直到传来关门声,才慢慢移回目光。不知是不是错觉,方才在萧逸云回头的时候,她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在她新换的被褥上稍作停留。
是他发现了什么吗?自己和柏璃湘的差别太大?
虽然她觉得就算萧逸云发觉她和以往有些不同了,也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怀疑她不是柏璃湘,但那颗敏感的心还是有些焦虑不安,绝对不会比她对四级考试的焦虑少上一分。
自己来到这里一个晚上又一个上午了,大概已经有人发现她死了吧,这会在学校产生多大的影响,父母知道后能不能承受得住……
好痛苦,好无助,她不想她至亲的人难过。但是来到这里,对于过往的一切,已经无能为力,唯一能做到的,只有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对,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只有活着,才能证明自己不是一无所有,才能为自己的梦想而努力。做为一名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她死了,带着没有完成的梦想离去,但是来到这不知多少年前的未知时代,做为柏璃湘,她活了下来,这好不容易捡来的一条小命,她一定要倍加珍惜。
另外,筝玉内心深处那微不可查的柔软之地也在轻轻颤动。前世她已经让最爱她的父母经受丧女之痛,真的不想那些真心在意柏璃湘的人再伤心。既然她继承了原本属于柏璃湘的一切,也便有义务代替她好好活下去,照顾她的家人。
对于她的不同,萧逸云起疑了吗?
那个深爱着柏璃湘的男人,他或许已经隐约觉察出了什么,感觉她和以往不一样了,但又不明白这种不一样来自哪里,所以之前在竹林里才会表现的那样没有安全感,怕她会忘记。
可是,真的已经不记得,再也不会想起,怎么办?
以萧逸云对柏璃湘的深情,她能隐瞒多久?
筝玉好担忧,好焦虑,心怦怦跳个不停,那样惴惴不安。
她很清楚,这种忧虑来自两个方面。被对方知道了自己不是柏璃湘,自己的小命能不能保得住?得知已经失去了柏璃湘,萧逸云会不会伤心欲绝?
当然,筝玉此时最为关心的还是前者。萧逸云深情一片的样子她固然感动,可是,他的脾性她完全不了解,一般越是深情的人,越是偏执,如果得知自己不是柏璃湘,他会不会认为是自己害死了柏璃湘才得以借尸还魂,而一怒之下杀了自己?
就算不是,自己恐怕也会被当成妖孽绑缚火场吧,在这死了未婚夫都会被认为是扫把星的封建时代。
事关身家性命,她一定要小心,小心,不能有丝毫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