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以毒攻毒

杨勇终是让我搬到了甘露殿。因那是他处理政务的地方，总有外臣出入，始终是有些不便。我便选了甘露殿里西边角落里的一个寝殿，唤作“温仪馆”。这里挨着桃林，比东宫里的桃林还要大些，先时，我们总爱在那里用膳。
这些日子，他天天对着我，我也不敢同王崇化联络，后来也便安下心来，源于三月初我生了一场大病，趁着这场大病，杨勇宣王崇化入宫，我趁机告诉他，正好以此次风寒为契机，让我搬回神龙殿住几天。
杨勇极不情愿，道在甘露殿养病也是一样的。
王崇化道：“温仪馆地偏，并不宜养病，甘露殿有龙气压着，倒不如到神龙殿养病。”末了，还补了一句，“其实去山水池那里更好。”
“爱卿何时如此在乎风水之说，竟也用它来治病了。”杨勇冷哼了一声，却还是担心我的身体，让我安心住在神龙殿。
王崇化讪讪笑了，便在药膳司住下。
我搬到神龙殿，便开始了我的解毒大计。王崇化说我此次伤寒很重，告诫杨勇少来看我，以免染病。
前十四天，是我这一生中最痛苦也最有希望的日子。王崇化每日把药包送来，让我放在洗澡的水桶里，他说，因乱情蛊的毒性极强，残留在身体里的也不知散在什么地方，故而也只能用弱毒的东西逼来，毒性虽弱，却对身体刺激极强。刚好与朱砂千叶相冲，两毒相冲，蚀骨摄心。
我问他，具体是怎样的？
他低头不语，半晌道：“总归是难忍的，我记得小时候···师父曾为一个壮汉以此法解毒，不过十天，便受不住了，自尽而亡。”
“哦。”我点了点头。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他紧蹙着眉，“一旦开始，若是过不了四十九天，便会有新的毒素入体，到时候，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其实陛下若是知晓，他宁可不要孩子，也绝不会让你受此痛苦。”
“你说的是。”我道：“也正因为如此，我也应该以同样的心来爱他，他想要我们再有孩子，也只是这么个愿望而已，我该满足他的。”
“真搞不懂你们。”王崇化有些唏嘘，“幸而我也未曾成亲，也不懂得你们这样折磨自己成全对方。”
“许是你未曾成亲，便也没有这些感受吧。”我笑道：“却原来，你竟然未婚。”
“是。”他有些懊恼。
“为何？”
“你不知道？”他叹了口气，“我的师父是个和尚，人称‘不正和尚’，我三岁被师父收养便遁入空门了，自此与红尘无缘啦。幸而我这一头乌发，被师父用来实验养发秘方，才留住了。”
“原来是这样。”我捂嘴笑道：“或许你可以同你师父相商，你师父号称‘不正’，想必也并非迂腐之辈，年轻时也必然是放荡形骸，你去求了他，他也会答应你还俗了。”
“他号称‘不正和尚’，却非他不正，他少年之事我从来不知，只是师父是极为固执的，若是他决定的事，决定救与不救之人，从来不曾有任何动摇。有一次一个女子求师父救她的丈夫，因她的丈夫是个逛花街柳巷的富家子弟，师父以为此人不能救，那女子便以自杀威胁师父，师父依旧固然不从，没想到那女子却是个烈性之人，拿起刀来抹脖子自尽了。”
“那你师父······”
他苦笑，“师父只冷眼看了，教导我道，不珍重生命之人，死后必入阿罗地狱，生死有命，那女子命中合该有此劫。他便是这般冷血无情之人，可他认定了要救之人，却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甚至以身试毒。前两年他离开杏子林云游天下，我再未见过他，只是我每次不按他留下的规矩做事，第二日一早杏子林便会有一盏灯，上面写着对我的训斥。”
“倒还真是个古怪之人。”
“此番我为你解毒，恐怕他又会留下一盏灯来。”王崇化叹息。
我皱眉，“是否会为你带来麻烦？”
“那倒不会。”这些年他前前后后留了四十二盏灯，也不在乎多一盏，他虽然恼怒我的行为，却终不会阻拦我。他知我是不同于他的，我救了命，他也只当是他们合该活命。”
几桶滚烫的水被灌进偏殿洗澡的水桶里。子萸把药包放进去，隔着屏风我都能闻到那股浓浓的药味，整个屋子似乎都被蒸得苦涩不已。
此刻杨勇正在甘露殿面见突厥使臣，我已经打听清楚才敢如此明目张胆，若是他撞见了，我也只需说这是为了治疗伤寒罢了。
我缓缓走进水桶，略微滚烫的水让皮肤有些刺痛，不远处是梅兰竹菊的屏风，子萸和欢樱在后面候着。王崇化先已回了杏子林，说是小徒弟告诉他那里来了个病重之人，非要请他回去不可。
他告诉欢樱，他会按时把药包拿来，也会配合着药汤。
等到水半凉了，我慢慢从桶里站起来，几欲昏厥。
从指尖蔓延的疼痛缓缓袭来，一开始便像是虫蚁食骨的疼。
屋子里蒸汽很大，一时我竟分不清额头上因为疼而出的冷汗还是这桶里蒸发的药。
子萸忙拿了布来为我裹上，她每碰我一下，便像是被热水烫过的刺痛。
我尽量让自己放松，欢樱端了药汤来，隔着瓷碗感受着温度，已是温热，我用手握紧了碗不让它滑下去，一饮而尽。
欢樱看着我这样喝药，有些惊慌，忙拿了蜜饯给我，只是我的手实在刺痛，也不好让她们知道，只好道：“这药不甚苦的，不用拿了。”
“主子，这苦味我们熬药都闻得着，不会是这药有什么不好的作用，让您的味觉减退了吧。”
“少乱说。”嘴里的苦味一直蔓延，我勉强笑道：“不过是喝药喝多了，都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