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宫前的桃树开了满树的桃花,风一吹,不时地有花瓣飘落窗前的案上。
善儿把窗前的青帐幔拉开,头微微探向窗外,深深吸了口气,对着静坐在窗前的青衫女子说道:“主子,今儿天儿真好,一会儿出去走走吧。整日的呆在屋子里,对小殿下也是不好的。”
元梵修看着铜镜里憔悴惨白的脸,眉间是无边的愁寂,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点头,“好。”
委实是不能这样下去了,如今的她,不再是一个人,她这样想,就算是为了腹中的孩子,也该好好的,不能再置气了。
这个孩子,若他是个男孩儿,他会是未来的大隋的太子,他还会登上帝位,长成像他的祖父一样的伟大的帝王。若她是个女孩儿,便是大隋最受宠的公主,她甚至闭上眼就都能够想到,父皇母后会如何疼她。
它真是上天赐予的礼物,也是她与杨勇之间除了婚姻的唯一关联。
杨勇是大隋的太子,她便是他的太子妃,东宫的女主,未来的皇后。可是除了这些,便再没有旁的了。这个孩子,是她唯一的希望,唯一让杨勇回心转意的希望。
善儿给她画了桃花妆,粉色的花瓣在眉心绽放,再把头发随意挽了个髻,别了琉璃珠钗。镜中女子明眸皓齿,脸色绯红,比先时有气色了许多。这样进宫,也不会让父皇母后察觉出异常。
她要亲口告诉父皇母后,她有了孩子,她终于有了孩子。
这么些年,若非当日遵从父命嫁给了他,以元家的地位,虽然身份不及此时显赫,也未必就会比此时活的不幸。
她披了一件淡粉色的风衣,在寝宫的桃树下站定,长睫如鸦翅一般浓密,微微阖动扫出一小片阴影,一双清水的眸子怔怔望着远方。前几日雨水很足,空气中还残留着泥土的气味,绿叶葳蕤,仔细闻着,是一种十分清淡的香气。
她用手接住一片花瓣,粉嫩的花瓣卧在她的柔荑上。今年的桃花儿开得甚好,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眷美如画。善儿站在一旁,看着满树桃花说道:“主子,今年这花儿开的这样好,不如让奴婢们摘些下来酿上一坛桃花酒,等到小殿下满月的时候拿来喝?”
“桃花酒?倒是不曾听闻宫里有人会酿,只是先时在皇姐的府上喝过几杯。”她眯着眼问道,因有了身孕,这些日子愈发懒散了。
善儿笑道:“主子您是北方人,不知晓也不足为奇。奴婢自小长在江都,可是喝着桃花酒长大的。”
看着小婢女那般热切的样子,她便微笑着便遂了她的愿,善儿欢欢喜喜的招呼几个宦者摘着桃花。她在石凳上坐着,只觉得天明风清,想着,过几日去五妹妹那里看看才好,她改嫁给柳述,不知这位新的驸马是何品行。
她胡思乱想着,善儿他们也忙活了大半日。杨勇从殿门进来,一身朝服还未换下,一进门便问:“元儿,你身体如何,太医今日是怎么说的?”
他在尽力说得诚恳,却难掩那副不耐烦的样子,这般不情愿,却也还是来了,终归那是他的骨肉。即便他不是真心,她却还是心里感动了一番。
北周的时候,他们两家是世交,她喜欢他,从小就喜欢他,那时候的杨勇是世子,是她敬爱的大哥哥,可是因为她嫁了他做妻子,便成了一生的折磨。真是造化弄人。
一旁的奴才们纷纷退下,善儿轻轻弯身行礼:“回殿下,主子身子挺好的,太医说因主子身子虚弱,还要多补补。”
杨勇皱眉,含了七分责备:“你好歹多吃些东西,本宫听闻,前日云昭训好心给你送来人参,为何又退回去了?听下人说,你是怕她要害你,梵儿,你如何会这样想!”
她抬头看他,本来以为是他特意来看他,听完了这话,一下子变得恼怒起来,原来他是为了这件事来责问的,一下朝便迫不及待的来指责她。
她不言语,心角隐隐发痛,现在这个样子,她对他还是充满希望,想着若是孩子出生了,或许他就会回心转意。她单手抚摸着肚子,眼里说不出的委屈难过,孩子啊孩子,你若注定生下来就是个没爹疼的人,母妃一定会加倍的疼你。
她低着头,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一般,善儿也在一旁不敢言语。杨勇怒气冲冲地站在她面前,许是怕事情传到皇宫不利于他的太子位,还是开口说:“你如今有了身孕,就多注意些,不要为了一些不必要的事情置气。”
她看他离开,缓缓地舒了口气,状似无意的摩挲着手指。就在前日,他还劝她不要要这个孩子,说她这样的身子,根本就不能要孩子。这般薄幸的人,他又怎会知晓这孩子对她的意义,她盼了那么多年才有的孩子。云初容给他生了那么多的孩子,他早已不再需要一个身上流着她的血的孩子叫他父王。
她告诉他,希望明日能一起进宫禀报这个好消息,可是他说你这般的身子,万一保不住,不是成了空欢喜?她觉得杨勇说得有道理,总之是一件好事,她不愿让皇上皇后失望。
天渐渐黑了,善儿扶着她进了屋,外面寒风骤起,呼呼的声音特别像小孩子的哭声,她心里害怕,又因为杨勇的话伤心难过,仿佛听到肚子里自己的孩子在哭一般,不一会儿,电闪雷鸣,闪电把整个寝殿照亮,她死死攥住被角,几乎是带着哭腔:“善儿,留下来陪陪我好不好?”
善儿从未见过太子妃这般模样,就是太子当着东宫所有下人羞辱她时,她也未曾红过眼,就算是再坚强的人,也有脆弱的一面,本以为太子妃有了孩子,境况便能有所好转,谁知······善儿握住她的手,本是初夏之时,她的手却是冰凉的,脸色也是惨白,善儿不忍心:“主子,奴婢去请皇后娘娘吧,殿下他不该这样对你。”
她渐渐收住了泪水,自觉失态,却不想杨勇突然推门进来,看到她狼狈的模样,终是于心不忍,屏退了众人,把怀里的人儿抱紧,柔声安慰道:“是本宫不好,是本宫不好。”
他必是又有所求。自成婚以来,尤其是云初容进了东宫,只有他对她有所求时,才会温柔的对她。
可是这次,她等了半夜,都不见他提起。
她心里更加害怕,看着那张温润平静的脸,只觉得心里凉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