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空回来了并且接过乔教授高信实验室的项目负责,还有,他和大一新生季蓝似乎交往了。这两件新闻迅速传遍高工院。
周五上完课,从阶梯教室出来,鱼贯而出的学生纷纷哗然。季蓝跟在人群中,大致猜到这躁动声因何而起。
“今天精神还不错,先去吃饭?”有人接过她手上的那袋专业书。
嗯,这个人,就是周围躁动的根源。
许呈雅抿嘴一笑,识相的告辞。
两人去饭堂吃了晚饭就往实验室去。
自从夏清空回来之后,直接进了实验室负责核心项目,乔教授对他极为信任,说是把整个项目交给他做也不为过。
而显然夏清空的到来让实验室团队仿佛注入了全新力量,之前一直争持不休、相互不忿的学长们在他的一两句调解下总是马上变成小绵羊状地乖乖听话。
季蓝私下调侃:“他们看见你就跟小媳妇儿似的,该不会对你有意思吧?”得到的回应是额头一个弹指。
夏至转眼间来临,气温也越来越热。
半个月后周三下午的实验课老师把学生分成四组到几个宿舍区楼下维修电脑电器。季蓝和许呈雅跟班里的五个男生变成一组,到理科男生宿舍楼下摆摊。
两点多正是开始热的时候,宿舍楼下连个人影儿都没有,几个人坐在帐篷下面几乎要被烤晕过去。
过没多久有好几个人搬着主机或者手提过来让他们看。约莫是有先入为主的成见,他们都很自觉地从两人面前飘过,直接把机器搬到男生面前。
男生们马上忙活起来,季蓝和许呈雅面面相觑,只得又坐下扇凉。
直到下午三点半来的人陆续变多,有人把电吹风、收音机之类的也拿了来。几个男生忙的焦头烂额,来修东西的男生不愿意等,才犹豫半天地把收音机递到二人跟前来。
许呈雅接过来,打开开关然后询问了几句,就拿螺丝刀拆开,一看,线路板湿湿的,拿起纸巾轻轻擦拭。那电吹风的男生看到她架势沉稳自信,也连忙把手上的电吹风递了上去。
这下连许呈雅也忙起来,季蓝无奈的继续无聊坐着,纳闷:难道她长着一脸不会修电器的样子吗?怎么大家都不找她呢?
摊位四边都摆放了桌子,这时季蓝身后有两个男生拿个主机没办法,不得已终于把季蓝叫了过去。
季蓝一听马上来劲,兴冲冲跑过去。
那个男生指着被拆开的主机说:“实在没办法了,你来看看。”
季蓝接过手,正想弯腰检查的时候,机子的主人突然开口:“你们要是不行就算了,别乱来,我拿去电脑铺维修就可以了。”
一脸质疑地看着季蓝,生怕她把自己的机子弄坏似的。
季蓝失笑,“放心,修坏了我买个新的给你。”言毕,也不顾那男生反对就捧着机子检查起来。
看了半天散热没问题,内存条正常,主板也没烧坏,可偏偏主机就是没反应。季蓝不信邪,又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忽然发现线路板有点古怪。
“你这儿怎么缺了一块儿?”
每一台计算机的主板都是在原厂焊接好才装上或者出售的,眼前的机子的主板就像女生的铆钉包缺了两三颗铆钉似的。主板结构精细,这个缺损不容易发现,难怪刚才他们检查半天看不出毛病。
那个男生完全不懂电脑,哪里知道缺了一块不缺一块,有些不确定地问:“什么缺了一块儿?”
季蓝指着主板:“这儿,你怎么把这弄缺的?”
把焊接点抠出来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人才啊。
班里的男生凑近一看,恍然大悟。
机子主人回忆了一下,“啊!我的电脑前两天才从家里寄回来,那时候就开不了,可能在家弄坏的吧?能修吗?”
季蓝摇摇头:“你这台整机,主板必须是原件,但是只买主板要上千呢,而且据我所知他家没有零售的。送回原厂看看吧?不行就只能买台新的了。”
这台机子是全球四大知名品牌之一的新型机,有两个特点,一是“特”贵,一是兼容性“特”差,但因着是奢侈品,这几年不乏有人趋之若鹜。
那男生一听脸就垮了,“你会不会啊?你说我主板缺了就缺了啊,我怎么看都好好的。”
季蓝一愣,莞尔一笑,“不然你拿去专门店找人看看吧。”
那男生瞪眼,“要能拿我早拿了去,谁还来你们这儿修啊,没技术就拿我们练手!”
班里两个男生一听火了,“你话不能这样说,你的主板乱七八糟弄成这样,搁谁都不会修。”
工科男什么都能忍,就是不能被人说“没、技、术”!
那男生大概也是个不善言语的,被呛声之后嘴巴嗫嚅了几回,终于还是嘀嘀咕咕地抱回自己的主机走了。
等那人走了之后,班里两个男生对季蓝说:“特烦这种人,大热天的帮他们修机子容易么我们?不收钱已经很好了,还怨东怨西的。季蓝你别放心上,你的技术没问题!一点问题的都没有!”
季蓝扑哧笑了。
旁边的人看见这边的动静,终于知道季蓝不是个摆设,纷纷拿机器给她修。
小学开始季蓝就把家里所有能拆的东西都拆了个遍。
以前季持青不在家的时候,家里保险丝断了,还是她自己修的,修东西对她来说像吃饭似的正常,江小枫小时候的音乐盒啊,江小松的PSP还有家里的游戏机gameboy、walkman、音响什么的,都是她包办的。有时候她就吐槽自己是万用修理器,跟个爷们儿似的啥都会修。
刚看完一台手提,季蓝坐下查看手机短信。夏清空发来的,说待会儿来接她下课。
眼前忽然伸出一团东西。
“同学,能不能看看这个,帮我消化一下它吧。”那声音含笑,很熟悉。
定睛一看是支冒着冷气的甜筒。抬起头,清秀斯文的脸闯进视野,定定的望着她微微笑。
“阿界!”季蓝展颜,眼睛弯起来。
毫不客气地接过那支甜筒,边拆开边问:“你怎么在这儿?”
曾界打量一番简陋的摊位和季蓝满头的大汗,半晌才答道:“回来拿书,今晚要上课。好吃么?”
季蓝点头,“当然好吃啊!我最喜欢这种甜筒,小时候总是吃,不过现在好像见不着了。你在哪买的?”
“小卖部有。”
“嗯?”季蓝惊疑地扬起眉,“是吗?我不知道。”
曾界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你忙得脚不沾地,怕是连雪糕都很久没吃了吧?”
季蓝眯眼一笑:“你真了解我啊。”
这时许呈雅凑过来,“好呀曾界,你偏心,为什么我没有?”
曾界微微窘了,不好意思地说:“呃,我没想到你也在,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去买。”
季蓝推了推许呈雅,“不准欺负阿界啊,这么大的太阳跑来跑去很容易中暑的。我的给你吃。”
“不要吃你口水!”许呈雅佯装嫌弃的模样。
季蓝笑着去掐她。
“待会儿还赶着上课,先走了。”曾界本来转过身,忽然顿住又转回来,手指在空中点了点,对季蓝说,“你啊,下次带瓶水在身上,别嫌麻烦。”
季蓝敷衍一笑,忙摆手赶他走。曾界无奈的且笑且叹走回宿舍。
也不过是几分钟的时间,天空忽然暗了下来,不知道哪里飘来一朵巨大沉厚的乌云,猖狂地遮蔽了头顶的阳光。
许呈雅看了看天,说:“真是说变天就变天,等下肯定要下大雨了。我们收拾东西吧,不然回去被雨淋湿工具就不好了。”
大家点点头,开始收拾东西。
滴滴答答。几颗大雨点逐渐打落下来,瞬间哗啦哗啦就下起大雨。所幸东西都收拾好了。这时雨幕中有个人撑着伞快步朝他们走来。
走近了之后班里几个男生惊讶地叫道:“夏学长!”
来者正是夏清空。他躲到帐篷底下,抖落身上的雨珠,跟众人点头打了声招呼。
有人问:“学长,来接季蓝啊?”
他淡笑应:“嗯。”看了看四周的工具箱,“你们辛苦了。”
“不会不会。”看见外面大雨磅礴,他们只能等雨势小一点再走了,便对夏清空说:“学长,你们先走吧,剩下的我们搞定就可以了。”
季蓝刚想摇头,夏清空就说:“我送你们回高工吧,我开了车来?”
几个男生怎么会这么不识相呢?当然是马上摇头拒绝:“不用了不用了,我们还有桌子帐篷要搬,你们先走吧。要送的话倒是顺便把许呈雅带上,大雨天也不指望你搬东西了。”
许呈雅自然也不会这么不识相去当电灯泡,连忙摆手:“我打电话叫人来帮忙,你们先走不用管我。”
夏清空见状,也不勉强,对他们道了几声谢,就把雨伞递给季蓝。“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把车开过来。”
季蓝拉住他,“伞给你啊。”
“不用,很近的。你打开遮一下,别淋湿了。”说着就跑进雨里。
很快车开到帐篷摊位前面。
他冒雨走到季蓝身边,接过伞跟众人道别,揽着季蓝帮她打开车门。伞紧紧跟着她的头顶,等她上了车才绕回驾驶座。
看着车子渐渐消失在雨里,几个男生感叹地说:“我要是个女人也要爱上大神,这得多宠!”
其他人纷纷表示同感。
许呈雅打了个电话把院里的车子叫过来,等了不到一分钟,远远地看见曾界撑着大伞跑了过来。因为跑得急,裤管和肩膀已经湿了一大片,大约最干的地方就是头顶了。
他手里拿着把伞,目光匆匆扫了一圈,问许呈雅:“季蓝呢?”
许呈雅看着他气喘吁吁的模样,有些意外。曾界何时不是温柔娴雅佳公子一位,几乎不曾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样子。
“哦,季蓝刚刚被夏清空接走了。”
他猛地一愣,才恍然大悟地点头,“哦,那就好,呈雅你带伞了吗?”
许呈雅本来想说“虽然没带但是等下会有电瓶车过来”,可不知怎么的那一瞬间直觉地回道:“没有。”于是曾界手里的伞顺理成章地“借”给了她。
男生撑着伞,一个人慢慢走进雨幕里。
大雨下了两三天,雨后放晴,天空像被水洗过一样蔚蓝高远。
晚上十点多,实验室的人收工去吃宵夜,校门外的店铺正是热闹的时候,几个人随意挑了一家进去。
甫一进去,季蓝脚下一顿。身后夏清空伸手扶住她的腰,隔开旁边端着菜服务生,颔首望着她,“怎么了?”
季蓝有些无奈又好笑的表情,说了句:“该说冤家路窄还是缘分太深,真巧?”
沿着她清澈的眼睛望过去,看见最里头那一桌的人,有个人从来耀眼夺目,曲方云。坐在旁边的是许呈雅。他们没注意到这边,夏清空也不言语,拉季蓝坐下。
菜上来之后,忙得没吃晚饭早就饥肠辘辘的几个人也不多话,只顾把菜往嘴里塞,填一下肚子再说。
他们这桌没人说话,里面那桌却极其热闹,嘻笑声不断。突然一句“仨儿你家媳妇儿脸都红了”响起,季蓝一个激灵,陡然回首直直望过去。
许呈雅怒瞪着一个男生,却满脸通红,旁边的男生低着英俊的脸意外的柔和,抓着女生的手轻轻摩挲,低笑着不说话。
大概是季蓝回头的动作太大太强烈,他们这桌和曲方云那桌的人都望着她。曲方云和许呈雅下意识望过来,看见她的脸都微微怔了一下。
季蓝不知是什么滋味,看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第一时间是高兴,这两个人终于在一起了!
可旋即又反复闪过江小枫对着颜晓光说“我确实是很喜欢他,也知道我们不会有可能……但是我也希望将来要是能有一个内心细腻的女孩子,能够很好的爱着他就好了……”的画面,心被鞭子抽过一样疼。
肩膀被人握住,呆呆侧过去看,夏清空眼露担忧的望着她。
她猝然低下头,依然感觉到曲方云和许呈雅朝她看来的强烈视线。季蓝挣开夏清空,站起身扔下一句“我出去透透气”走了出去。
夏清空眼睛紧紧跟着她,却没有追上去。
许呈雅见到季蓝神色有异,连忙从曲方云掌心抽出自己的手,追了出去。
她啪啦啪啦到了门口正要拔腿追,却发现季蓝静静站在店门前的香樟树边,背对着她望着马路。
许呈雅忽然有点惶恐,怕她会瞧不起自己,怕她会觉得自己明知道江小枫喜欢曲方云却还和他交往。毕竟她们才认识几年,哪里比得过她和江小枫的十几年?她当然是偏心江小枫的……
心底慢慢涩开,做好了被责问的准备,却也隐隐有些怨季蓝。
倘若季蓝反对,以她对曲方云的影响力,许呈雅知道她只消一句话就能让他们二人分手。可他们明明喜欢彼此,季蓝因为偏袒江小枫而这样做的话,就太过分了!
“季蓝……”
那道背影微微一僵,隔了很久,才慢慢转过身来。
许呈雅不自觉握紧拳头,盯着季蓝等她开口。
“……呈雅,你们……在一起了吗?”
许呈雅呆愣。
见她不回答,季蓝垂下眼眸,微微难过也欣慰地笑了,“方云有你在身边,很好。”
她诧异地抬头望她,确确实实看出看出她眼底的欣悦,许呈雅的心不知怎么的酸涩而愧疚。她没有责怪自己,没有自恃曲方云老朋友的身份审视自己,没有……瞧不起自己……
“你不怪我吗?”她的声音竟发抖着。
季蓝微讶:“怪你?”
“方云和你一起之后开心了很多,他一直很寂寞,我说到底也是寡言的人,走不进他的心里去,很多时候不能察觉他的心情。可你不同,他看着你的时候脸上的轮廓都是柔和的,一定心里很温暖,很充实。一生中能遇到这样的人不容易,是他幸运啊。呈雅,你怎么会这么想呢?而且,我凭什么怪你呢?那块木头到现在还在跟我冷战呢!我简直失败透了。”
说着,她扶额呵笑。垂下的眼帘隐隐透出自嘲的无力感,苍白而虚弱。
许呈雅心一疼。
她每天忙着功课、实验,还时常晚上抽空帮忙于学生会的自己提前去图书馆霸座位,这两个星期更是忙得在实验室度过,带着枕头过去只合上眼一两个小时,就回去早读上课。她一直是这么简单没有怨言的人,无心旁骛。
而刚才那一瞬间她竟然卑劣地去忖度她!
许呈雅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她怎么能那样去想季蓝?她明知道季蓝绝对不是那种人啊!
艰难地张开口,几乎要沙哑了的声音说:“季蓝,对不起……我真的、很对不起!”说完双手捂住脸,泪水就从指缝中流了出来。
季蓝慌了。许呈雅怎么忽然就哭了?
她急忙上前轻拍她的背,只会不停说“怎么了,别哭别哭”,笨拙极了。
许呈雅心想,她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心里那些龌龊的忖度?她不敢让她知道,她希望季蓝能一直这样喜欢着自己,珍惜着自己,不希望让她看见自己不好的地方。
其实她也是清楚的。刚才对季蓝的那点怨,难道不也是因为害怕季蓝的偏心吗?不也是因为害怕自己比不过江小枫在季蓝心中的位置吗?都是女生心里别扭的虚荣心在作祟,总是希望自己是她心里最好的朋友……
很多年后的某个时刻,许呈雅对季蓝说出当年自己心底的这个秘密,季蓝却只是毫不在乎,哈哈笑着说她真傻,她才终于真正释然。
而那些年间,她慢慢从季蓝身上学到——朋友,应该是会毫不在乎的对她曝露出自己全部的缺点,只因为你知道她不会在意你的不好,即使知道你不好,也爱着也包容着你的那些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