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相见不识君

许久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从初春的阳光中醒来，寒气中那些温暖而又充满柔情的光线穿过那些飞扬的罗莎照在白色琉璃地上，斑驳陆离，星星点点，犹如一地闪烁的碎银，一切像极了记忆中的某个早晨，只是记忆的河流已经蜿蜒曲折了千百回以至于中间的许多皱褶都已经忘却，才到了今天这个模样。
粉红花朵刺绣在白色的纱帐上，随风飘扬，让人浑然陷入一片仙境之中，我的身躯和脸蛋都填埋在白色柔软的皮毛里，这北国的冬天因为牺牲了无数的貂而变得温暖异常，此刻我也很坦然的接受着这样的奢侈，久久不愿意翻身，更不愿意下床，连动一下的念头都不想滋生，秀发如同一片黑色的云彩洒落在一片雪白里，倒像是黑色的瀑布般行云流水，若此时此刻凝固了这个时空，我冰封千年也愿意了。
许久，我终于换了个姿势，却听见旁边一个声音响起。
“公主，您醒啦，公主昨晚睡得可好？”
那个丫头站在我的面前，只见她的眼里都是欣喜亲切之情。
很久不曾在自己身边人的眼里看到这样充满温情的目光，但是她脸上淡淡的伤疤竟然让我的心隐隐的痛了一下。
“我好像认识你，你是谁？！”
我依然淹没在那片貂毛之中。
“公主，我是平儿，公主您说过我是您的朋友，是您的姐妹，您忘记了吗？四年了，公主，平儿无时无刻不在想您，不在担心您，如今总算盼得您平安归来！”
她的眼里顿时溢满了泪，她的一切，举手投足之间都给了我无尽的亲切感，可见她一定是我之前熟悉的人，只是如今她却成了我熟悉的陌生人。
“我，我很多往事都记不起来了。”
“公主，您真的受罪了，以后不会了，您的子蕘王子如今已经是北国皇上，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她兴奋的说道。
“公主，您还记得子蕘王子吧？！”
“也只是记得一点点而已。”
“公主——”
她擦着泪说。
“公主，真的可怜了您，这些年都不知道您吃了多少苦，都怪平儿，是平儿没有好好保护好公主，让公主受了这么多苦！”
“平儿，你不要责怪自己了，很多事情都不是我们可以主宰的，我没有怪你。”
“公主，您没有怪我，更让我难过——”
她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我的情绪也被她感染，顿时感伤起来。
但是除了感伤，我还是没有想起有关她的记忆。
她哭完了之后便开始忙碌起来，她这一哭我再也无懒床的情绪，在她和几位宫女的忙碌下洗簌完毕，换上了新的衣裳。
这些衣裳的颜色花色款式都是我喜欢的，也都很合身。
“公主，这些衣裳都是您的子蕘皇上亲手绘制交给内务府里做出来的，喜欢吗？”
她一件一件的把那些衣服穿在我的身上，连内衣也是我不曾见过，穿上身后却无比舒适的款式和布料。
“平儿，这些内衣也是子荛让人做的么？”
“呃，这个，公主，这是您四年前在樱花府邸亲自绘制的款式，您说这些款式才是您之前穿的内衣，公主，您忘了吗，您说您来自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她附近我的耳边低声说。
“是么，我告诉你我来自哪里？”
“公主，您说您不是我们的玉芜芙公主，您说您是杨茉！”
“此话当真？”
我很诧异这个丫头的言论，她是否可信？
“您说您自那次花园里醒来后就已经不是之前的芜芙公主，那些肚兜您自那次醒来之后就不喜欢穿了，来到樱花府邸之后您就做了这些内衣款式，您都忘记了么？”
我心里无比讶异，这个丫头到底知道我多少秘密？而这些秘密是真实的么？！经过玉容的事情，让我很难再去信任任何一个宫女太监。
“是啊，我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
我闭上眼深深的呼了一口气，想把那些不该遗留在心间记忆全部抹去，只是这一次，我虽然死了了一次但是那段记忆却如同烙下了印记一般无法忘却。
“公主，您真的一点没有变啊，四年了，您一如之前那么美，而且您更有韵味了，天下第一美人依然非公主莫属！”
一句话让我感慨万千，我怎么可能没有变呢？之前的我，是如何？我虽然已经没有概念，今天的我，却成了这样，无亲无故，哪怕这个世间如今就只剩下我孤身一人也无法让我自由自在，何处才是我的归宿，我无从知晓，纵使我依然在这样深宫大院里，但是我的将来何去何从又有谁可以遇见呢？
平儿有一双巧手，在她的忙乎下，我的一头秀发被她挽成了优雅的发髻，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这是一张美得让人心疼的脸蛋，弯弯的柳叶眉下，一双似水的眼眸却淹没于无尽的忧郁中，正是这样一双忧郁的眼神，让人在刹那间心生无尽的爱怜，让人不禁想用一生的柔情来疼爱温暖她。
“珠饰红颜琉璃紫，红透胭脂羞桃红。
红尘不惧红颜薄，捎来相思寄步摇。”
“公主才情不减当年——”
平儿听到我的感叹，竟然在一旁拭起了眼泪，如此一个感性的丫鬟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
刚才还温暖的阳光顷刻之间变得有点寒意。
宫女端上的早点我只吃了一点，便吩咐平儿分给了那些宫人吃。
我在宫殿门前的小花园里坐着，沐浴在带着寒意的阳光。
这样的景致让我感觉亲切了不少，只是昔日陪伴我走过无数时日的那两个小家伙都已经被我丢失何处？！
隆起的腹部，那个小生命竟然如埋在土里过了一个寒冬的种子般动了起来，这个连那个什么辅国神医都感到不可以思议的生命，他（她）的韧力超越时空！
让我想起了那个在我的生命里不可抹去的男人。
我不知道，为何还要想起他，就像他在我身边坦白着他的内心一般，也许我的内心也要需要时间来坦白，沉淀，淡忘，冰封，只是我向谁来坦白，这么多年来的爱，还是恨？！
平儿陪在我身边，这个女子即使我并没有想起她在我生命里的过往，但是也只有她让我的心不会产生恐惧。
直到子蕘到来，她便微笑着退了下去。
小花园里只剩下，我和子蕘，我莫名其妙的慌乱起来。
“芜芙，”子蕘站到了我的身边，他的双手扶着我的双肩，我那已经披上了雪貂皮革披肩的双肩还是不由自主的颤抖着，正如我曾经冰封过的身躯，也在此时悸动着！
这个男子，就是御哲温口中，我只见过一面就爱上的男人？！
我不敢看他。
他慢慢的牵着我的手，把我牵回宫殿。
“芜芙，这天气也因为你的到来变得晴朗起来，这会，春天可真的来了，只是冰雪会在这样的天气里逐渐消融，寒气尚未散去，切记，不可时常出来外面，小心着凉，知道不？”
“嗯。”
我依然不敢睁眼看他。
我们在铺了皮毛的椅子上，平儿已经加了木炭，正燃得旺，那一股馨香，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心旷神怡——金冠帝皇颜如玉，俊逸映秀羞红颜。
无缘相对守前生，但求今生与来世？！
“皇上——”
“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他（她），哪怕他（她）是御哲温的孩子，但他（她）也是你的孩子，我一样会疼爱他的。”
“皇上，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假如天下真的能如此——”
他白皙的手指轻覆我的嘴唇，他看着我。
他虽然贵为皇帝，但是他的双眼却那么忧郁，他眼神的深处在看着我的时候才慢慢的有了活力，他那张俊美的脸上浮现着久违的喜悦。
“芜芙，为了你，哪怕是万劫不复，我也愿意。”
他把我的手捧在了手心里，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那个玉镯上面。
那一幕又出现在我的眼前——“芜芙，我愿意娶你作为我的妻子，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都将毫无保留地爱你，对你忠诚直到永远！”
他把我的手握紧，眼里的温柔快要满溢出来。
“子蕘——”
眼泪又一次滑落了我的脸庞，仿佛我等这样一句话，等着这么样的相逢等了几个世纪！
这样的时刻我会把它放在记忆深处，不会让它消散在岁月的洗涤中。
我想起逸飞给我的那颗翡翠戒指，此刻它正挂在我的胸前，我要伸手去解下把它戴在他的手上，却被他制止。
“芜芙，时间还未到，还要一些时日，我要您亲自为我带上，可好？”
我的目光终于对上了他的。
顷刻间，呼吸仿佛止于前世，我几次失忆几经生死的却迟迟不肯死去的原因原来如此！
人间多情谁无死？
难觅如此有情郎；空尽前世相思苦，只换此时相对看！
前世今生情难枕，空看人间芳菲尽。
为你弃尽红尘恋，修来今生相遇时；无奈忘却尘缘誓，相见不知你是谁！
“芜芙，您怎么了？难道还是丝毫没有把我记起？”
子荛，如果我真的能够把你忘却，也许就不会有如此坎坷曲折的一切了，如今你如此真切的在我的面前，如今你的呼吸在我的周围存在，这么热切的感觉燃烧着我，我却已经不是你所等待的那个人，是谁辜负了谁，是谁让谁改变了谁？！
“子荛，假如我真的已经把你忘记，如何是好？”
“片面之缘一世情，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
翡翠戒指定终生，凤血玉镯系前缘，相见不必辨伊容！
芜芙，不用担心，你当初要我给您一个月的时间来爱上我，我现在给您一辈子的时间来把我记起，假如还是记不起，还有下辈子！”
“你贵为一国之君，这样为我一个平凡的女子，值得么？”
“芜芙，您这样一个平凡女子为我一个平凡男子把自己的性命舍弃，又值得么？！”
一句话让我无言以对。
“芜芙，现在我终于明白，这时间的许多事，没有值不值得，只有顺从心意，心意所在，便是值得！”
看来，即便是经历了生死，我依然无法看透，也就无法悟透，也终究只是一届凡夫俗子而已，而这样的男子，我杨茉如何配得上？哪怕是他给我三生三世，我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