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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45野生动物

破笼之翼 云尚锦 2024-12-27 12:51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原本万户安排了一个眼线时刻注意着罗世良在狱中的动向,只是他和父亲的关系如今大不如前,将近四年都只在过年时碰面,司法系统的“朋友”对他的忠心和殷勤也大打折扣。所以罗世良已经办理了保外就医,出了监狱好几天,万户才得到消息。
“他生了什么病?”思芽问。
“说是……癌症。”万户回答。
“什么癌?”
“前列腺癌。是不是很讽刺,风流了大半辈子……”万户摇摇头,“我打听过了,他是在大医院确诊的,这个可以保证不是假装。说是积极治疗的话,康复的可能还很大,所以监狱那边就批了。”
安泽从阳台打完电话回来:“我和爷爷说好了,他说你们在那边住多久都行。那边毕竟是军区,罗世良构不成威胁。”
“我才不要像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他有本事就来好了。我还想找他算账呢!”白睿激动地站起来,“我还怕他不成!我有的是人手!”
万户用力按住白睿:“知道你有权有势,但是他们罗家也有的是人手,倒不是说你白家干不过他罗家。但是真要打起来,还不天下大乱!”
声谷看着愤怒的白睿,又看着满腹心事的思芽,眼神是波澜不惊的平静,却仍旧透着破釜沉舟的坚决:“你们俩带着圈圈先避一避,等我把事情处理好,你们再回来……”
安泽打断了她:“你和他们一起去。”
“但是我……”
“罗世良这边我和万户会盯着,你留在白涟身边保护他。”安泽的口吻不容置疑。
声谷扭过头去看着坐在地板上玩积木的孩子,冬日下午的斜阳温柔地透过落地窗,像在他周身洒下一大片蜜糖,孩子看起来都是甜甜的。
感受到她的视线,圈圈抬起头来,眯着眼对她嘻嘻地笑。
没错,她的任务不是独自浴血奋战、斩草除根,而是守在他的身边。
她招招手,圈圈便蹦蹦跳跳扑到她怀里。
“你记不记得上次去太爷爷太奶奶家玩?我们再去好不好?”
“好啊好啊!”圈圈欢呼雀跃。
她抱起他,绕过茶几坐到思芽身边。圈圈爬到思芽的左腿,伸手摸着她的脸,握着她的手:“姐姐妈妈——你的手好冷哦!”他对着她冰冷苍白的手心哈气。
思芽心事重重地握住孩子的小手,露出一个同样冰冷苍白的微笑。
“没事的,思芽。”声谷一手揉揉圈圈毛茸茸的脑袋,一手用力把孩子的小手和思芽乏力的左手一起握住,“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不会有事的。”
现在还不到声谷离开的时候。眼下什么“离婚”、什么“完整的婚姻”都必须抛到脑后了,他们必须站在“一家人”的统一战线,共同度过眼下的难关。
思芽用力点头。
他们草草收拾几件衣服和一些必需品,没有惊动公司的任何人,天黑之前便抓紧上路。声谷开着宽敞的家用型SUV,思芽和圈圈坐在后座,而白睿开着黑色奔驰在后面护驾。
万户帮忙指挥着声谷把车倒出车位,然后靠到驾驶座旁边:“路上小心。”
“嗯,小马就拜托你了。”声谷说。
“自家闺女,不用你拜托。”
“总之谢谢你。”声谷仍是真挚地道谢。
“跟我客套什么,我还欠你一条命呢!”
“你欠的那条命,不是早就还我了吗?”声谷微微一笑。
安泽上前,把手按在车窗上:“到了那边就留在家里,有什么事都听爷爷的,我这边有消息会立刻通知你。”
声谷点点头。
“不要轻举妄动。”安泽最后警告一句。
声谷再次郑重地点头,然后发动车子,离开地下车库之前,抬头从后视镜里最后看了一眼远远观望的两个人影。
声谷一行人一走,万户和安泽便紧锣密鼓地开始筹划。已经接近晚餐时间,虽然有点仓促,万户还是凭借自己的身份和人脉约出来一帮执法部门的朋友,在价格不菲的饭店定下一桌酒席,推杯换盏之间,布局了下一步对罗世良的监控和防御。
筵席散去时,万户和安泽徒步穿过灯火通明的街道。
“那群人靠得住吗?”安泽仍然有些怀疑。
“不好说……”万户烦躁地抽着烟,“我的面子总归比不上我爸。我还是去找他说说看。”
眼下的情景他也分得清孰轻孰重,父子之间的龃龉在声谷一家人的安危面前,也只能暂时不顾了。他带路拐进狭窄的小巷,抄近路走向父亲的住处。
“谢谢你了。”安泽说。
“喂,你不用‘替声谷’谢谢我,你俩的关系不见得就比我俩更近,是吧?”
安泽沉下脸没搭话。声谷猝然做出的“不离婚”的决定对于他而言仍然如鲠在喉,他介意的不只是她仍然和另一个男人停留在一段无法断开的婚姻,而是她本人丝毫没有脱离的念头。她做任何决定,仍然只一心系着另一个家庭,根本不考虑到安泽受到的牵连。
前几次针锋相对的状况终于败给了此时的同仇敌忾,万户早已退却了最初的愤恨和敌意。安泽狂热地接近声谷时,万户嫌弃他坐享其成的厚颜无耻,如今安泽进退维谷,万户却又生出一股惋惜和歉疚来。
其实安泽本身又有什么错呢,他也是被错误和局势卷入无法回头境地的受害者而已。万户为他不曾做过的事情怨恨他,责怪他,只是为了找一个代罪羔羊承载心中的悲愤,怨天恨地也好,责怪他人也好,总比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轻松一些。
万户同情地笑了笑:“我知道你心里烦着呢!声谷啊,比较喜欢按照固有的习惯生活。当年她从原来的生活转入‘白太太’的身份,非常困难才适应过来。现在要她突然脱离‘白太太’的身份,也是一样困难的。她不算是那种念旧情的人,为了过去一段已经结束的回忆而改变现在,原本不是她的作风。但是对你,她真的已经超水平发挥了。”
“是么……”安泽将信将疑地敷衍一句。
在他缺席的时间里,她拥有了与他无关的生活,养成了与他无关的习惯,连万户也成为了她固有习惯的一部分。安泽却只能成为一个外物。
安泽问:“倒是你,这些年她近在咫尺,也不需要顾忌什么,为什么不和她在一起?”
万户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什么不可理喻的傻话一样。意识到自己不正经的反应,才解释一句:“不好意思,就是觉得这个念头很搞笑,我和她在一起……呵呵,除非她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个女人。她的排位比李医生还靠后。”
安泽觉得他的否认太过激烈,便稍稍皱起眉头。
“你听了可别炸毛,这些年我看过她的裸体,她住院的时候我帮她端过便盆,她都不止一次在我房间里打地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什么的都是小儿科了,但是我对她一点非分之想也没有。换了你经历过那些事情,也会这样……”他扯开衣领,给安泽看他肩上那个小小伤疤,“她出事之后,我劝她离开白家,不然这种日子根本没个头。她放不下小鬼,我告诉她,说不定小鬼回到亲爹的家里更好,毕竟罗世良那个爸爸,虽然是继父,但是对罗世良好得没话说,人品也比罗世良亲爸正常多了,也有财力抚养孩子。声谷死都不肯,宁可一辈子守着那个孩子也不愿把他丢给不认识的人。我顺口就说,如果我真要告诉人家,你也拦不住吧。直接扑上来,一筷子扎进我肩膀!掐着我脖子说‘你再说一遍,你要是敢说出去我杀了你’,老天爷,不堪回首啊!不过也怪我嘴贱,偏偏挑她死里逃生那种敏感的时候说这种威胁的话……”
他心有余悸地揉着自己的肩膀。
“不过男人嘛,身上有个把伤疤出去泡妞都方便点。但我这辈子算是不敢再对她动歪脑筋了。”他的表情正经了一些,“所以你也应该了解了,她对那个小鬼,不是一般的认真。安顿好小鬼之前,她不会说离婚就离婚,说跟你走就跟你走的。”
安泽摇摇头:“我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其实根本不想跟我走吧。”
“不要胡思乱想了主人,她对你就像忠犬一样,根本就是言听计从的嘛!就像那种北极探险的小说,主人公迷失在原野,身边只剩下狗,不得已的情况下只能把狗杀掉充饥。那只狗即便知道主人要杀了它,也心甘情愿为他赴死。”
安泽苦闷地说:“我倒是觉得,我往她身边靠近一寸,她就好像觉得我要杀了她一样,浑身都在提防。”
“不能怪她的。她的确是这样,她害怕你,不代表她不爱你。因为对于她而言,世界上所有的界限都是模糊的,她分不清别人是爱她还是恨她,别人是想对她好还是想害她。她啊……你也发觉了吧,她有时候怪怪的,说她坚强或者冷漠、麻木都是表面的,她其实有病……”
万户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向安泽解释自己也不甚理解的一切。
“这里面有一些先天遗传的因素,教会的老师解释过,什么激素、内分泌、五羟色胺、信号通路异常,说起来很复杂,总之是先天性的障碍。再加上小时候遭到虐待,所以在她看来,置人于死地的暴力是合理的事情。这种观念形成于很小很小的时候,所以后来得到的言语上的教育,只能从外表上改变她。她倒是很擅长模仿和学习,向她妈妈学会怎样做一个逆来顺受的弱势女人,向她爸爸学会怎样对别人好,向白睿学会珍惜活着的生命,她靠近谁就会学着变成对方的样子。但是她真正的本能,就只有求生欲和攻击性而已。”
安泽被他的话弄得困惑不已:“你是说,她是……反社会人格障碍?”
“老师说她只是‘有反社会倾向’而已,李医生说的话更好理解。李医生说声谷有种野生动物的特质,普通的社会性动物,包括人类,在面对外界刺激时,应激反应都是受到抑制的,因为要考虑家人朋友的影响、社会的伦理道德法律,压力积累会无限接近临界,然后就精神崩溃自杀之类的。但是野生动物是可以突破临界的,在爆表的应激反应之后很快恢复正常。声谷从小就是这样的,有急事发生的时候根本考虑不到后果,活下来再说。在她的世界观里,只有‘生’与‘死’的界限,其他的,什么‘对’、‘错’,‘善’、‘恶’,‘朋友’、‘敌人’的界限,全都是模糊的……”
安泽静静地听着万户长篇大论的解说,没有说话。而万户幽幽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
“那时候你喝醉了对她干的事情……你可能根本意识不到,并不是伤了她的肉体或者伤了她的心这么简单。你知道这么久以来,她其实多么崇拜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结果你用亲身行动再次让她明白,即便是最亲密的人,也可以用最残忍的暴力伤害她。”
安泽愣住了。那时候他后悔、自责,但是从未想过自己的残暴举动会带来更久远更严重的后遗症。那种被深爱的人伤害的经历破开了封印,唤起了她幼时最血腥的记忆。
“她的整个人生观、爱情观全都是扭曲的。她不肯提起那件事,但我知道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曾经被自己最信任最亲近的人伤害过,然后在她那个年纪,她又不得不继续信任、亲近伤害过她的人。所以对于她而言,爱她的人伤害她,是合理的、可以被接受的事情。对于她而言,这个世界是混乱的,原本应该爱她的人,有可能杀死她;而有能力也有狠心杀死她的人,她觉得自己应该去爱他们。所以她很怕你倒是真的,不过那种‘怕’,说不定是她能做到的最接近‘爱’的情感了。所以你一定要清楚,你想从她身上得到的东西,可能永远都不会如愿,因为她本身就是和正常人有点不一样的,就是残缺的。”
听了这么多,安泽却没有恍然大悟或者五雷轰顶的震惊:“其实你说了这么多理论,本质都没有变。她的性格怎样,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声谷的麻木、冷漠或者攻击性,安泽当然了解。
最初因为她的逆来顺受和曲意逢迎而厌烦;意识到她强颜欢笑背后的艰辛,他忍不住开始怜惜她;然后在她不经意显露出无心的天真时,他又突然心动。
也说不上她真正吸引了自己的是什么,某些场合傻得可笑的怪异反应,或是天塌下来也面不改色的坚强,或是即便穿梭在世间最真实的丑恶中,却除了防卫以外从来没有主动伤害过别人,那份她的方式的善良。
或许是她身上那种仿佛湮灭了一切生命光亮的颓唐,或许只是因为他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片自己可以照亮的黑暗,一块自己可以填满的虚空。
万户问:“那么说,你是不打算放弃她了?”
“从来没有打算放弃,”安泽把下巴收进外套的衣领里,“等到事情告一段落……”
“就继续不择手段地把她抢走。”万户接话。
安泽稍稍勾起嘴角:“可以这么说。”
他曾经丧心病狂地对她说,就算把她杀死,也要把她夺回来。“不择手段”都算是轻描淡写了。
“果然是我认识的狮子座帝王……”说到这里,万户突然猛地止住了话。
他看见了在一盏熄灭的路灯下,黑衣男人的阴暗身影出现在灯柱之后,隔着不过两三米,带着兜帽、面目不清的男人面对着他们,姿态分明是在等待着他们。
安泽也发现了,他们俩猝然止住了脚步。
黑衣男人没有开口,只是举起了右手,然后便是石破天惊的一声爆响。万户分辨不清究竟是那声巨响在先,还是撞击在肩上的力量和剧痛发生在先。他身子一震,向后倒下,扶着墙才勉强支起半个身子。男人见没有打中要害,便要补上一枪,扣动扳机的同时安泽猛地扑上来把他撞开,于是瞄准心脏的子弹轨迹一坠,穿入万户的腰侧。
安泽和男人厮打着,男人的兜帽被扯落,他这才看清了对方的脸。
是一个出乎意料的人!
震惊和明白之后的恐慌让他一走神,身后的一记重击便落在背上,他膝盖一软瘫倒在地,脱身的黑衣男人在地上捡起一块砖头,用力拍在他的额头,他应声倒下。
“喂!你下手轻点,别把他打死了。”说话的是站在安泽身后的罗世良,他把手里的铁棍丢到一边,低头看着安泽额头的伤口。
身穿黑衣的年轻男人咧嘴一笑:“怎么,你还舍不得他的命?”
罗世良抬头看了一眼年轻男人轻蔑的表情:“留着他的命还有用。”
枪声惊动了四下的住户,激起一片好奇而惊慌的喧哗。罗世良弯腰扛起安泽,招手示意年轻男人帮忙,年轻男人却把枪往裤腰上一插,看着流血不止、动弹不得的万户,弯腰解下了他左腕的手表,这才动作粗鲁地架起安泽。他们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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