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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36传球

破笼之翼 云尚锦 2024-12-27 12:50
圈圈的四周岁生日过得无比盛大,以四张脸全部涂满奶油为结果的生日宴会,然后是游乐场一整天的狂欢。白睿和思芽前不久才偷偷去玩过,这一次却仍然兴致高昂。声谷向来对这种玩命自虐的消遣方式不感兴趣,白睿带着圈圈玩的时候,她在一旁陪着思芽,白睿带着思芽玩的时候,她在一旁照顾圈圈。
白睿觉得让她彻底充当司机、保姆和保镖,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怂恿她也去“享受”一下:“过山车啊,现在排队的人不多,或者那些大转盘、海盗船之类的。门票这么贵,你好歹玩点什么吧!不然多亏!”
“有什么好玩的啊!”声谷扫兴地说,“你有没有看过《死神来了》,过山车出轨怎么办?还有大转盘、海盗船,那种圆周运动或者钟摆运动的东西,会让我洒八宝粥的。”
白睿忍不住去想象:“画面感太强了,好恶心啊!”
初冬的白日变得很短,很快夜幕降临,摩天轮在彩灯的勾勒下,显现出宏伟华丽的轮廓,思芽忍不住抬头憧憬地仰视。上一次来的时候,因为出发得晚而把行程安排得过分紧凑,马不停蹄地生怕错过任何项目,结果天黑之前她的右腿就因为疲惫而疼痛不堪,匆匆回家,没能乘坐夜晚的摩天轮,也算是一个遗憾。
白睿注意到了她的眼神:“我们上!大侠,麻烦你……”他回头想交代声谷一声,却看见她出神地仰起头,脸上没有什么明确表情,眼神本应该也是黯淡无光的,却因为映着巨大辉煌的同心圆而光华熠熠。
“大侠。”白睿又叫了一声。
声谷回过神来,发觉那两人担忧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便若无其事地说:“你们去吧,我在这儿等着。”
思芽看出了她的反常:“一起去嘛,这个又没什么运动量,抱着孩子坐在里面也没事啊?”
“摩天轮除了给情侣一个浪漫的噱头,也没有实质性的趣味。你们玩就行了。”
思芽开始玩苦肉计:“你不去我也不去了。”
声谷才不吃这一套:“那最好,我们赶紧回家。”
思芽又狡猾地对着圈圈使眼色,孩子其实自己也对闪闪发光的高大建筑很好奇,便吊着声谷的脖子撒娇:“妈妈——你看,上面有好多圈圈哦,和圈圈的名字一样耶!”
“好啦好啦……受不了你们。”声谷投降了,跟着他们一起去排队,等他们先搭乘上,她也抱着孩子钻进后一台座舱。
摩天轮的座舱不过是一个封闭的小盒子,从里往外看,即便有渐渐升高的视觉效果,也远没有站在地面看全景那么炫目。圈圈趴在玻璃上看着地面,说了一句“妈妈你看人都变得好小”,很快又失去了兴趣,无精打采地爬上声谷的膝盖,靠在她怀里不说话了。
声谷甚至连看着窗外的心情都没有。摩天轮彻彻底底是一个只有情侣一起玩才有意义的项目,抱着孩子的她坐在狭小的座舱里,只是无聊而漫长的等待而已。熟悉的舒适座椅,熟悉的难以察觉的微微摇晃和移动,熟悉的被关在封闭空间的无处躲避的共处。而怀里的孩子,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完全不同的熟悉感。
到达最高点时,玩累了的圈圈已经在她怀里睡着了。她换了个姿势,把他稳妥地贴在自己身上,然后放松身体,脑袋低落地靠在座舱的铁皮墙壁上。
她轻轻地叹一口气。
座舱微微震荡着停下,她弓着身子钻出去,白睿和思芽已经在一旁等着了。一阵风吹过,难以言喻的凉意缠上声谷的眼角,她烦躁地眯起眼睛:“他睡着了,把你的外套给我。”
白睿顺从地脱下外套,厚实绵软的衣物带着他的体温裹住熟睡的孩子。声谷神色安宁地把圈圈的脑袋枕在自己肩上,一面轻轻整理白睿的大外套,思芽却出神地看着她仍旧微微反光的眼角。
她其实一直在害怕吧。思芽明白的。像一个盲人,明明得到过短暂的光明,也品尝过缤纷夺目的色彩,却在习惯黑暗后不再有更多的奢望。其实心里也在渴望光明吧!
但是,如果复明之后看见的世界是一片黑暗,那怎么办?
思芽记得声谷说出那句话时的表情。
声谷是不喜欢改变,这一点,朝夕相处了四年的思芽最清楚。同一种衣物柔顺剂用了将近十年,阳台的绿植死掉以后买了一盆一样的,交往最久的朋友是个粗枝大叶又不靠谱的男生,却在十几年后依旧是最好的朋友,无关日久生情或是怀旧,她只是担心改变的结果令她失望。声谷很多年都没有换过发型,只在渐渐干燥的秋季修剪一下发梢,披在身后的长发一度到达腰际,每次发型师天幻乱坠地劝说她换发型,她都用沉默和阴森的表情作为回复。同行的思芽也劝过她改变一下心情,她的回答是,不喜欢对自己的头发做任何无法逆转的改变。讽刺的是,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没多久,她的绸缎一般亮泽的长发,便被暴徒烧毁,残留的参差不齐的碎发,整整过了一年才恢复成寻常的形状。
如果不是被逼到绝境,如果不是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声谷根本没有勇气做任何“无法逆转”的改变。现在的处境又何尝不是如此,这样的家庭、这样的生活其实根本不够好,原本是无奈之下的权宜之计,她却已经习惯,宛若生命固有的节律,根本不愿尝试另一种可能。
思芽想,只要还有退路,声谷恐怕永远都不会抛下这个束缚她、拖累她、让她不堪重负的家庭。
夜里,思芽望着窗外过分透澈的月光,久久无法入眠,唉声叹气地翻个身背对着窗户,却惊醒了身边的白睿。
“怎么了,腿疼吗?”他的语气完全是中途被惊醒的混沌。
“不是……”她虚弱地说,“我在想声谷的事情……”
白睿知道她想说什么。他的确常常把声谷当做一个理所当然的存在,觉得她在自己身边,就像空气萦绕着自己那样天经地义,自己陷入这种惯性思维中,却在思芽的提醒下惊觉。她的眼里,声谷是一个独立的作为“人”的存在,本应该拥有自己的生活,本应该拥有自己的幸福。白睿幡然醒悟,这么些年,自己眼中的理所当然,对于声谷其实是多大的不公平。
“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爸已经不在了,不靠着大侠的话,那我还能靠谁……没有她帮我,我一个人照顾不好你和圈圈怎么办?”他沮丧地把脑袋扎进两个枕头之间的缝隙里。
“你当然可以了,这些年也有声谷不在家的时候,你不是一直都照顾得很好吗?”她揉揉他的头发,“而且我又不是一个废人,我不仅可以照顾自己,我还可以照顾你和圈圈,我还可以赚钱养家。我是个有执照的兽医耶!比你这个大学都没毕业的强。”
“比尔盖茨和乔布斯大学都没毕业啊!”他强词夺理地说。
“知道啦,你最厉害……”思芽垂下眼睑,是自己耽误了白睿的学业,这一直是她一块心病,“其实霸道总裁不是你的路子,你还是比较喜欢写程序,是吧?”
“是啊,我天生不是当领导的料。其实我一直在想,我还是把以前学的东西捡起来比较好,程序员工资还是挺高的,我应该能养活你们娘俩,就算离婚了没了家产也没事……”说完他愣了愣,“离婚”那个词还是被自己说出了口。
如果这个奇怪的家庭解散,对于声谷可能只是生活方式的剧变,对于白睿,却有更实质性的问题,所以他的恐慌不亚于声谷。但是他不能为了“财产”这种恶心的理由,一辈子让她做自己有名无实的妻子。
“但是……”他不甘心地说,“我要是真和大侠离婚,她怎么办啊?池安泽那个家伙靠不靠谱的……”
他的语气,融合了舍不得女儿出嫁的父亲,不愿意妹妹交男朋友的哥哥,和阻挠母亲改嫁的固执儿子。
思芽被他别扭的语气逗笑了,轻轻捏他的脸:“我认识安泽的时间,和你认识声谷的时间一样长了。”
“不行……”他固执地说,“我一定要亲自和他谈过。”
隔天白睿趁着公干的机会来到远建,却被告知安泽已经辞职。
“辞职?怎么辞职了!”他难以置信,转头却看见安泽从远建的副总办公室里出来,“不是说辞职了吗?”
安泽看到他,缓步走近:“我已经不在这里工作了,回来交代一些残留的事情。”其实是狄然趁着他还没开始下一份工作,总说着“就当帮朋友一点忙”,让他当免费劳动力。
白睿支开了其他人,和安泽一起来到走廊尽头的露台。
“你也太不给面子了吧,居然辞职。”
“嗯。”安泽说,“我不想和她有利益关系。”
安泽最终决定引咎辞职,声谷的确是很大一方面的原因,她那句“工作上有什么困难也好,只要开口”深深刺痛了他。他没有料到自己在对方眼里变成了这样的形象,于是宁可忤逆她的好意也要固执地强调一下自己的立场。另一方面,他也不太愿意留在远建,让品德败坏的亲戚掌权也好,对副总的朋友安泽另眼相看也好,远建的风气总归有一些公私不分。在自己的朋友手下工作也有很多令他不快的地方,比如他和Vivi的来往都能被狄然用命令的语气插手。离开远建对他而言并不是坏事。
明明当年是他一直庇护寄人篱下的声谷,如今换了一个立场,却不愿意对方给予自己恩惠,白睿不由得感慨:“你还真硬气。”
安泽没说话。他在有些方面的确还是很大男子主义。
白睿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递给安泽,见对方不要,便兀自叼了一支在嘴里,用手掌挡着风点燃。
安泽见他行事虽然暴躁莽撞,吸烟的姿势倒是越发熟练优雅,便问:“她不管你么,抽烟?”
“都懒得说我了。”他对于声谷的禁烟令向来都是阳奉阴违的。白老四刚过世那段时间,他陷入一种毫无出路的憋闷,只能靠尼古丁短暂地麻痹一下愁绪。声谷知道他的困境,便开始纵容他,但是严令禁止他在孩子旁边释放毒气,这个没有商量余地。
“你呢,彻底戒了?”
安泽点点头。从一开始,伤害她、辜负她的就太多,唯一能为她贯彻始终、从未令她失望的,也只有戒烟这件事。
白睿突然觉得,自己一直毫不留情地责怪安泽,其实真正想起来,自己又好到哪里去。认识十几年,自己又真正给她带来过什么快乐。
他没头没脑地问:“你现在还打篮球吗?”
“很久没打了,没时间,也没人一起打。”
“我们公司有篮球队,我就跟他们玩过一次,那群人完全是土匪啊……”要不是董事长在场,那次部门间的联谊活动就要以流血事件收场了,“整个胡来,一点战术也不懂。还是大学的时候好啊,和你们打球最开心了!”
提起大学时期,安泽也不禁回忆起那些在球场上挥洒汗水的时光。那时候男人之间的友谊都很简单,打一场球就能从陌生人变成好兄弟。自己和白睿相识在球场上,最后一次心平气和地相处也是在球场上,那是思芽和罗世良结婚以前,声谷被罗瑞雪暗算之前,也是在自己伤害声谷之前,一切无法挽回的事情都还没发生的时候。那一次,他们还是分在一组的同伴,为了共同的目标并肩作战,信任地把球传给对方,胜利之后豪气万丈地击掌。那都是多久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安泽突然意识到对方正目光灼灼地审视自己。
“如果我把大侠交给你,你会一辈子对她好的吧?”白睿问。
安泽本能地不喜欢对方说“交给你”时那种谈论所有物的语气,然而转念一想,白睿能把说出“交给他”,已经是天大的让步了。
“不是你想‘交给我’就可以‘交给我’的。她如果愿意维持现状,我也不想逼她。”
“我来逼她。”白睿果断地说,“我负责把球传给你,但是你一定要接住了!要是在你那里出了任何闪失,我绝对把你碎尸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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