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又有那么一次,白睿约她吃夜宵,但这一次只有他们和展文颀三个人。再下一次,白睿在展文颀的眼神暗示下识趣地途中退场了。所以根本就不需要他烦躁地说“摆明了是在追你”,声谷也知道。
白睿对于自己在这件事情中表演的角色越来越不满,原本当红娘就不是什么美差,再加上自己情场失意,根本没有兴致为他人做嫁衣。
“你现在知道了吧,其实你以前叫我帮的忙,都很麻烦的。”声谷很高兴白睿也感受了一把她的立场。
“我谢谢你全家行了吧。”
权衡利弊,声谷还是决定和展文颀保持一定距离,所以她告诉白睿,以后不要再安排他们俩单独碰面,如果是一大票人加上吃不完的鸡翅,她倒是无所谓。
所以收到展文颀的邀请短信时,她的第一反应便觉得肯定是白睿,手机玩到没电所以借用同伴的手机。
“我和朋友在后门,点了太多烤翅,过来一起吃啊!”
声谷想不到,并未见过几次的展文颀,会以如此熟络的语气邀请她参加他朋友的聚餐。
简短地回了短信,她拖沓地坐在书桌前看完了电影,十分钟后才揣起手机、钥匙和零钱要出门。南方的秋夜多少带着些寒意,依旧绿意浓重的树叶在夜风中沙沙作响,一阵轻悄一阵暴烈的声响交织在一起。声谷收紧了外衣,抱住双臂在校园的小径里慢慢前行,没多久却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一按下接听键便传来男生热烈的声音。
“你出来了吗?我在后门边等你呢,外头可真凉啊!”
“呃……我已经快到后门,咦?我看见你了。”声谷略微皱起眉头,抬起手。
展文颀招手的动作在夜半的灯火中有一种故作深沉的嫌疑,随之而来的过分热情却像有些矫枉过正。声谷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拉进了饭店,一群男生回过头向他们打招呼,有一些她从未见过,也有一些她面熟,知道是展文颀和白睿共同的朋友。
展文颀带着一种怪异的自豪拉开一张椅子让她坐下。
“白睿呢?”声谷第一反应便是问这个。
“他啊,今天没来。”他快速地将话题移开说,“不过呢,今天来了个你的老乡,还是你和白睿的校友呢。”他指着对面一位一看就知道家世不错的男子。
声谷压住不悦的情绪,因为那位年长了许多的学长开始与她交谈。原来他在高中是校篮球队一员,她还曾经在墙报的合影上看到过他,她向来不擅长记忆别人的面容,却对他的名字有点印象,因为白睿说起过“听说以前的XX学长特别擅长投三分”。于是聊起讨人厌的政教处主任,聊起母校的体育场馆,讲了几句方言,便渐渐熟络起来。学长热情地递给她两串鸡翅,她便渐渐缓和了被“诱拐”的愤怒心情。
那群男孩子给她倒了一杯啤酒,展文颀便英勇地为她挡了下来,嘴上说着:“她不会喝酒,我来替她喝吧。”周围便开始了起哄的声音“你小子还护食”,他便半是自豪半是心虚地笑了,于是她明确地意识到,她出现在这次饭局的身份有多么诡异。
她一面敷衍着对他们笑,一面在桌子底下给白睿发了一条短信:“在干嘛?”
这时候展文颀借着一个大笑的舒展动作,张开手臂压在了她的椅背上。她感觉到他勾起手指,隔着单薄的上衣轻轻触碰她的肩膀。声谷感觉寒毛直竖,快速动了一下肩膀,甩掉肩胛骨上令她不快的触碰。
“不好意思,我得先回去了,宿舍楼马上就要关门了。”她礼貌地说。
展文颀带着三分醉意:“没事儿,大家正聊得高兴呢,别那么扫兴!”
学长又塞给她两串烤翅,说:“刚刚说到哪里了?对,‘天蓬元帅’这么些年真是一点都没有改变,有一次进我们教室,突然摸着一个胡子特别多的男生叫他美男子,大家都笑死了……”
声谷心不在焉地垂下头,震动的手机显示出白睿的回复,“写程序,干嘛?”
声谷看了一下时间,十点四十六分。她伸手拎起一瓶酒,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说:“对不起各位,我真的是要回去了,我敬大家一杯!”
学长站起来按住她的杯子:“酒自然是要喝的,但是不用这么着急走啊,学长和你聊得正开心呢,难道你是看不起学长吗?”
声谷连忙否认:“当然不是,只是宿舍楼十一点关门,我再不回去就真要露宿街头了。”
学长笑了:“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宿舍关门就关门呗,给你找个睡觉的地方难道展文颀还办不到吗?”
这一句话足以戳到声谷的底线,她动作决绝地推开学长的手,“真的对不起各位,给大家扫兴了。”
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推开不愿让路的展文颀,提起外套大步走出了烤肉店。展文颀匆匆追上,说:“怎么回事,你干嘛突然这么生气,我那帮兄弟都被你吓到了。”
声谷不再言语,也没有停下脚步,她把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一手握住钥匙,一手握住手机,都是冰冷的触感,就像她被夜风冷却的脸。大步流星走到宿舍楼下,却只见玻璃门已经上了锁,大厅里也是一片灰暗。她低头看手机显示的时间,还是晚了五分钟。她咬咬嘴唇,压下自己的怒气。
“呀,还真锁门了,你们女生宿舍管得可够严。”展文颀事不关己的轻松语气在声谷听来完全是风凉话。
“谢谢你请我吃烤翅。”语气里却不带丝毫的谢意,“我要回去了,再见。”
她话音未落便已迈开脚步,展文颀却紧追不舍,“你去哪里?你们宿舍不是已经关门了吗?”
声谷把外套拉链拉到顶部,压低下巴收在里面,然后才不情愿地开口:“我回家。”
“咦?你家不是在……”
“我在省城还有一个住处。”声谷已经根本不想多说一个字。“你回去吧,再见。”
她健步如飞地走到校区后门,在公交站牌上寻觅,她没有勇气孤身乘坐深夜的出租车。
展文颀又追了上来:“你还要等公交车吗?这个点的公交车很难等的吧。”他远远看见一辆亮着“空车”标识的出租车靠近,便抬起手。
“我不……”
声谷还没说出话,出租车已经在她面前停下,而展文颀不由分说地钻进了后座,敞开的车门显然是等待着她。
“你干什么?”声谷说。
“我送你回去啊,都半夜了,你一个人回去我怎么放心?”
恐怕最让人不放心的因素是你吧!
她关上后排车门,转身钻进副驾驶座,淡淡地说:“师傅,去耀江苑。”
“你爸妈是也住在省城吗?”展文颀好奇地问。
“他们在老家。”
“那你说你在这儿还有一个住处……”
深夜被诱拐出来和不认识的人吃夜宵结果被锁在宿舍外面的怨气,加上对于激烈逼近的热情男生的抗拒,声谷完全不想让他了解更多自己的私人生活。被他知道自己对烤翅没有抵抗力,就已经是巨大的败笔了!
她打了个呵欠,系上安全带,以疲惫的姿态歪在一边不再说话。
所幸以出租车的速度,耀江苑很快就到了。声谷付钱的时候却被抢了个先。
“说好我送你回来,当然是我请客啦!”展文颀乐呵呵地下车,凑到声谷旁边,“哇,这个小区看起来很不错嘛!”
“谢谢你,送到这里就行,再见。”
“不行,半夜的小区说不定会遇上什么痴汉之类的,还是要把你送到终点才放心啊!”展文颀跟着到了单元楼下,又搬出理由说,“楼道一片黑漆漆的,藏着歹徒也说不定哦!”
声谷已经濒临极限了,就像被顽固的水蛭吸在小腿上,她怎么蹦蹦跳跳都甩不下来,想用蛮力去扯,又怕把自己弄得鲜血淋漓。楼梯的声控灯亮起,她停在门前,掏出钥匙,转身说:“现在我真的到终点了,你可以放心了。再见了,路上小心。”
“这可不算终点啊,你有没有听说那些传闻,男生把女生送到房门口就放心地回家了。结果女生被藏身在家里的歹徒先奸后杀了,多恐怖啊,我可是必须要确定你的安全才能安心离开呀。”
声谷正用钥匙尖摸索着锁眼,听到这话,又停下动作,不知如何应对。从今晚一开始的邀请到一路锲而不舍的护送,无论她心里多么避之不及,人家却理直气壮地举着“好心”的幌子,反倒是她,稍有不慎就会落个“恩将仇报”、“好心当成驴肝肺”的骂名。
“没事的,我们这里的安保很厉害。你请回吧。”声谷把钥匙插进锁眼。
展文颀依然不肯放弃,“可能还真是我这人比较爱担心吧!哈哈,恐怖片看多了,但是总觉得今晚就这么回去会睡不着觉呢!就让我陪你进去,你请我喝杯水我再走吧,也就当是感谢我送你回来了。是不是你担心吵醒你的室友?”
“我进去之后会给你发短信报平安的,这样总可以吧!”
房门却突然打开了。
安泽是回来看球赛的。学校里自然也可以用电脑看直播,但是那种令人崩溃的画质和延迟根本无法忍受。家离学校只有二十分钟路程,这不是什么艰难的选择。他刚刚结束了一小时的健身,脱了上衣和手套,光着脚走到厨房喝水,却听见门外传来隐约的说话声和锁眼被反复插入的声响。他走到门边,从猫眼看见声谷和另一个不很分明的男子身影,便拉开了门。
橘黄色的灯光均匀地洒在安泽身上,在他微微胀痛的肌肉下勾勒出清晰的阴影。他的身上因为锻炼而缠绕着潮湿的热气,却在接触室外清冷空气的时候不由得泛起一片鸡皮疙瘩。而他的表情在看见展文颀之后迅速降温,额头的汗水在声控灯下反光,反而衬得他那双陷入阴影的眼睛愈加黑暗。
“怎么这时候回来?”他问声谷。
“出去吃夜宵,结果没赶上宿舍的门禁时间。”声谷比划一下身后的展文颀,“我们学校的同学,担心我所以把我送回来……”
展文颀脸上却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三角龙!你怎么会在这里!”
而相比之下,安泽的表情就像是被什么臭不可闻的气味缠上了一般,“我住在这里。把她送回来,真是麻烦你了。”
声谷尴尬地回头,“你们认识吗……”
展文颀却“哼”了一声,转身便冲下了楼梯,每一个刻意重重跺下去的脚步都在宣告着他的愤怒。
声谷回头忐忑地看着安泽,他的眼睛依然浸在阴影中:“进来吧。”
声谷忙不迭地进门,换鞋,脱下外套,却发现安泽一直低头看着她。
“我是不是扰乱了你的什么计划?”他问。
“没有啊……”声谷一下子惊慌失措,她想解释,却不知道怎样才能用简短的言语讲述今晚的一番遭遇,“我根本就没有什么计划,我跟他都不熟的……。”
“如果今天我不在,他八成会进屋赖着不走。”
声谷抬头惊恐地看着那张又臭又冷的脸,“不会吧,他也只是好心而已。何况,再怎么样我也会拒绝让一个半生不熟的男生在半夜进我家呀。”
“你的拒绝要是有用,他也不会跟到这里了。”汗水渐渐蒸发了,额头的光滑线条却被下面两道角度别扭的眉毛生生截断,“你那种带着微笑的拒绝,应该叫做半推半就才对吧。”
声谷愣在那里无言以对,直到安泽转身进了浴室,她才缓缓在沙发上坐下。头顶的日光灯惨白而略微发青,面前静音的电视机里热情的观众在无声地欢呼,而她两只手绞在一起,无意识地轻轻咬着下唇。
运动带来的热度渐渐退去,安泽裸露的皮肤因为汗水蒸发而一片冰冷,热水淋在上面抚平了一片浅浅的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他垂着头,任水流压下他的头发,淌过他的面庞。
展文颀……
脸上不由得又浮现了那种闻到异味的不爽表情。
他头上挂着毛巾走出浴室时,余光瞥见声谷迅速紧张起来的姿态。他坐在她旁边,隔了一尺的距离,“以后别人强求你什么,你直接拒绝就是了,别总担心得罪人。”他的视线投在电视里奔跑、传球的球员身上,眼神却没有聚焦在屏幕上。
安泽又怎么能理解声谷的小心翼翼。她没有资本轻易得罪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跟她翻脸的人,都有可能在她陷入绝境的时候落井下石,成为把她彻底压垮的最后一根稻草。
然而,她违心地郑重点头。
“去帮我拿一盒牛奶。”
声谷拿着牛奶回来的时候,看着他放松下来的身体姿态,便大着胆子问:“哥哥你认识展文颀吗?”
“是朋友的朋友,在聚会上见过几次。”他简洁地回答道,省略了心里的一系列评论。
一个烦人的家伙,似乎完全不懂什么叫“礼貌”、“安全距离”和“别人的感受”,总是能以一句话把人激怒,却又能以一个粗犷豪放的玩笑让人既往不咎,但对安泽,他只做到了前一半。比如第一次见面说的“你怎么一脸纵欲过度的脸色,还有发型是怎么回事,你是三角龙吗哈哈哈哈”,又比如第一次见到苏赢时说的“你这家伙怎么一副人妻的模样,你是三角龙的压寨夫人吗”。作为旁观者,听着展文颀的笑话或许有趣味性可言,然而,作为他调侃的对象,安泽不喜欢他也很正常。
声谷担忧地看着安泽。看似沉浸在球赛中,他却突然又开口了,“你知道,今天的场面,展文颀会以为你是我的女朋友。”
“嗯……”她心里也清楚。谁让她仓皇逃回家的时候,安泽碰巧在家,给她开门的时候又碰巧是光个膀子的状态。难说目击者会有怎样的揣测。
“如果他这么问你,”安泽停顿了片刻,“不要否认。”
声谷有些不解,但是连理由都不敢问便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