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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14入夏

破笼之翼 云尚锦 2024-12-27 12:25
高考那两天突然下起了雨,于是刚开始炎热的天气又降温到最舒适的状态。前一天晚上声谷辗转反侧,想着千千万万件事情,到了第二天,试卷在她面前摊开,便一切都退却,只有她将半年多的艰苦准备化为奋战。
电话查询到成绩的时候她和妈妈高兴得几乎跳起来,纵然没有像高一时老师期待的那样考上清华北大或者省大这样的名校,但是已经是她半年突击能获得的最好成绩了。
告知奶奶的时候她那么骄傲。
“不愧是我莫家的子孙,从来不会让奶奶失望!村里有些人还成天闲言闲语说女孩子没了爸成天在不正经的地方鬼混,以后要不行的,现在真是打了他们一个耳光!这下光宗耀祖了,你爸爸要是还在啊,一定给你摆上十桌酒席,好好风光一下。”
然后二叔也对堂弟堂妹说,要好好向姐姐学习。声谷原本想把过年时拿的压岁钱还给二叔,结果一番推让,反而收下了一个红包。
让那天完成戏剧化结尾的是白睿的电话。
问了声谷的成绩之后他正经地说了句“考得不错”,然后不着边际地问了一句:“你记不记得我们身高差了几厘米?”
“二十吧,干嘛?”
电话那头传来“嘶嘶”的笑声,然后男生炫耀地说:“我的成绩也是。”
就像是小时候的数学题,甲比乙领先,两人同时出发,乙的速度比甲快,请问乙什么时候能追上甲。最终在高考的关口,白睿超越了声谷。
而向来都名列前茅的李游,却因为一系列的“感情纠纷”影响了最后一段时间的复习,发挥失常,最终选择了位于省城的工业大学。白睿最终完成了自己的夙愿,以远远超出分数线的成绩,在志愿表的每个空格填下与李游完全相同的选项。
成绩欠佳的夏风临则去了省内另一座城市,一所中外合办的私立学校,学费起码是普通大学的十倍。
“这下万无一失了!”白睿雀跃地对声谷说,“那你去哪里?”
“还没想好呢……”声谷苦恼地翻着两厘米厚的志愿填报指导。
她放心不下妈妈,不想离家太远。即使现在妈妈再婚,有了稳定富足的生活和关爱她的丈夫,她也放心不下。如果半年才能见妈妈一次,那么她根本没办法在妈妈遇到疾病或者危险时及时赶到。
晚饭时,声谷说出了自己的初步打算:“或许留在暖城吧,医学院也挺好的。”
“但是你不是一直说,解剖尸体好恐怖吗?”妈妈说。
叔叔一页一页仔细地翻着声谷的志愿填报指导:“暖城学校太少了,选择太有限。”
“可是,”声谷不敢当着叔叔的面说出“我放心不下妈妈”这样的话,“我舍不得离妈妈太远。”
于是叔叔善解人意地笑了:“其实省城也不太远,学校的选择就多了。声谷最好还是去一个不一样的地方上大学,有机会经历暖城以外的世界。想妈妈的话,回家也不过几个小时的路程。我和你妈妈也随时都可以去看你,说不定以后会在省城定居,我们家在省城有套房子,你在的时候也可以住在那里。”
安泽从椅背上抬起自己的脊背,坐直了,他的影子便拉长了一些,罩住了他面前的水杯。
“那套房子,”他说,“不是‘我们家的’,所有权和使用权都属于我个人。”
所以你没有权力擅自决定搬进去“定居”或者安排声谷“住在那里”。
他只一句话,便毁掉了晚餐时的欢乐祥和气氛。声谷的双手放在膝盖上,在桌子下的阴影里紧张地绞在一起。
安泽如约在声谷的最后一次模拟考之后回到家,在她最关键的时期,给了她最关键的帮助。他像是一本家电操作说明书,语句简洁严谨,阅读起来没有任何趣味,但是作用远远大于笑话集或者童话书。在他指导下学习的过程并不愉快,她完全无法克服对他的畏惧。
晚上去找安泽,她仍是无比忐忑:“真的很感谢哥哥呢,要不是你帮我补习,真不知道现在会考成什么样……”
感激的言辞已经说了不下五十次,所以安泽连“不客气”都懒得再重复一次了。他半倚在床上,手里翻着一本图纸册,正在思索一个设计细节,所以表情还停留在冥思苦想的状态。
“决定了吗?”
“还没呢……不留在暖城上医学院的话,可能就去省城的工业大学吧。”她不忘记强调,“不过就算我去省城,肯定也是住宿舍,不会麻烦哥哥的。”
安泽合上图纸册,放到一边:“我没说不让你住。”
“但你不是说……”
“那套房子是我爷爷直接过户给我的,我只是说,我爸没有权利擅自安排。让你搬来和我一起住,只能出于我自己的意愿。”
“嗯……我明白。”声谷斟酌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哥哥,我希望你知道,我从来不想抢走你的任何东西。”
安泽被女生严肃郑重的声明逗得暗自一笑,却板着脸,复又低头翻开图册:“省城夏天特别热,在学校宿舍里很难撑下去。”
那么,他的意思是……允许声谷和他“同居”了么?
高中的毕业聚会安排在七月的一个夜晚,已经进入海滨城市最热的时节,声谷打开车门,便感受到车内清凉的空间被车外潮湿的暑气入侵,扩散,然后迅速占领。
那个时候声谷已经填报了工业大学,安泽的高中同学思芽也在那个学校,于是有了“校友”的一层关系,本来就自来熟的女生很快就把声谷当成了“自己人”。得知声谷的朋友是新云达的董事长少爷,思芽把他们的高中聚会安排在与声谷的散伙饭重合的时间地点,期待蹭到一个天大的便宜,后来才知道,白睿所有的特权也不过是一张八折的优惠卡。
“不过至少省得你专程接送。”思芽做出一副考虑周到的神色对安泽说。
声谷不由得在心里为沉默的安泽配上了白睿惯常的台词“我谢谢你全家”。
妈妈和叔叔安排了一次长达半个月的欧洲之旅,临走之前照旧是把照顾声谷的责任交到了安泽手上。同一时间、同一地点的聚会的确是省去了不少麻烦。
由于录取结果都已经公布,聚会多少被几家欢乐几家愁的情境影响。晚饭的时候就开始有很多人喝醉,于是转战到KTV时已经一片混乱,有人哭有人笑,也有五音不全的借着酒劲鬼哭狼嚎。
声谷喝酒特别容易上头,只喝了几杯啤酒就开始眩晕。而李游和夏风临在酒精的作用下完全忘记了尴尬的往事,恢复了往日放肆的互动。白睿看得一肚子火,便拉着声谷到了一旁空置的包间,眼不见为净。他拿赛车游戏宣泄内心的火气,撞击声和爆炸声不绝于耳,声谷从醉意中缓过神来,朝他探过头去:“又撞死了,你的技术太烂了,你以后要是真学会了开车,绝对是马路杀手。”
“你行你试上啊,这游戏很难的。”白睿把手机递给她。
方向有点难以控制,不过两个回合之后她就掌握了诀窍,轻易地破了白睿的记录。
他恼羞成怒:“开什么玩笑,你是不是偷偷练了好久,就为了这时候让我出丑的!”
“少臭美了,我哪会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
白睿伸手过来要夺走手机,声谷躲闪着,一不小心把手机落到了沙发和墙壁的夹缝里。吐吐舌头道个歉,她便跪在地上试着取出手机,无奈她的手臂长度根本不够用。
“你闪开。”白睿挤开声谷,朝漆黑的夹缝里伸出手。
声谷依旧跪在地上,脸几乎压在地毯上,看着白睿的指尖勾住了依旧发光的手机屏幕,这时包厢里响起了开门的声音。她正要起身,却被一巴掌猛地按在脑袋上,于是侧脸便结结实实地贴在地上。
“嘘。”白睿蜷成一团,借沙发挡住自己的身体,发出轻微的声音警告声谷。
进来的人没有靠近,只是站在门边,然后清晰的男声传来。
“那么,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夏风临问。
很长一段时间,只有空调冷风的呼呼声,填补了声音的空白,但单调的噪音却让寂静更加难以忍受。
最终,画面中的女主角下定了决心。
“我想跟你说,”李游说,“我喜欢你。”
“谢谢。”对方的话完全在意料之中,所以夏风临的语气没有半点惊讶,“但是你的勇敢来得太迟了。”
对于拒绝李游做好了思想准备,所以只是笑笑说:“没事,我也只是说说而已,不是很认真的。就像你当时一样。”
而夏风临很认真地对她说:“当时我告诉你我不是很认真,其实……我是认真的,可是没有想到你会站在白睿那边。后来他找我单挑,我才发现,原来我根本没有输。”
“是吗……”
“是啊,他要是赢了就不会来找我单挑了。挑衅泄愤这种事情,只有输得不甘心的人才会做。”
声谷清晰地感觉到,白睿的肌肉愤怒地收紧了。
“不过等我明白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其实我一直觉得我们两个人很像,你也是父母离异,我也是。那个姓夏的人是我继父,我讨厌他。”
继父?讨厌?李游想,如果阿绿听到肯定会说他不识好歹,明明享受着人家的关怀却忘恩负义地说出“我讨厌他”。
这么想着,她便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呵呵,和阿绿同桌的日子很难过吧。她好像始终对帅哥不来电呢。”
“你真是单纯得可爱,”夏风临笑了,“你家那个阿绿,就是她告诉我你什么都跟白睿说。而且本来要重新调整座位,是她对老师说她想坐在我旁边请教问题方便点。还有,‘我喜欢你’这四个字她早就对我说过了,我们也曾经试着一起出去打电动看电影什么的,只是实在合不来,所以我才接受瑶瑶……”
手机铃声突兀地在黑暗的角落响起,打断了夏风临的叙述。被意外的声音惊扰的二人不解地把视线投向声音来源处。
白睿惊恐地飞速按了“拒接”,不知所措地拼命摇晃着声谷。现在的处境,不论是“偷听”的部分,还是“和声谷抱作一团躲在黑暗角落”的部分,都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
于是声谷当机立断地从他手里夺过手机,起身的时候顺势把他往下再按了按,强硬地指示他不要露面。
“不好意思……我手机掉下去了,钻进去捡的时候你们进来了。我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真对不起,不是故意偷听你们对话的。”她诚恳地道歉。
“没事啦,反正我们也说完了。”夏风临很有风度地摆摆手,说完就走了,留下李游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声谷。
“子游……”声谷根本不知道此刻应该说什么,才能打破尴尬的气氛。
李游咬住嘴唇,忍住泪水,但是一开口便是几乎崩溃的哭腔:“你一定觉得我特别可悲吧……”
是莫声谷,知晓一切的人。从故事的最初,名叫“夏子游”的小女孩如何变为“李游”,到后来渐渐成长为“父母离异”却在人前依旧“性格开朗”的少女,一直到她疯狂地靠近一段毫无结果的感情,一个不可触碰的人。她在痛苦中畸形地快乐,她追逐着必将伤害她的事物,她强迫自己站在盛夏的烈日中,对着整个世界做出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表情。但是只有莫声谷,看透了她的一切。她的自卑和无望,她的疯狂和丑陋,她的自焚和惨败。
“我不是……”
声谷无力地试图辩解,却只看见李游以她的瘦小身形能做出的最决绝的姿态,转身离开。
白睿从沙发背后缓缓露出自己的脸,一双眼睛却依旧陷在黑暗之中。
那天晚上白睿彻底失控了。声谷见过他喝酒,但是没见过他醉到那种程度。
十一点的时候安泽从隔壁的包间过来找她:“我要送一个同学回家,她家比较远。所以,你自己回去没问题吧?”
声谷抬头望去,他身后远远地站着一个女生。黑色的长发披在肩上,白色的雪纺衬衫和酒红色高腰裙子,在昏暗的暖色调灯光下,她的五官并不甚清晰,却已经足够完成一幅古典的泛黄照片。
“没问题,哥哥放心去吧。”
眼见声谷清醒的状态,安泽便打消了顾虑:“还有,你走的时候看一眼思芽,她喝得有点多。”
声谷回到自己班级时,白睿已经开始抢话筒唱歌了,他就是那种五音不全根本找不着半点旋律的典型,同学们都受不了他的鬼哭狼嚎,但是谁都没法从他手里抢走话筒。他自从长到一米六,打架就从来没有再吃过败仗,再加上黑社会头目儿子的身份,根本没人敢靠近醉酒的他,担心被误杀了都得不到赔偿。
声谷把他拖到走廊上的时候他还在嚎着“如果这都不算爱”,然后她找到了喝醉了躲在卫生间哭泣的思芽。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把两个喝醉的人哄到出租车上,在前往思芽家的短暂路途上,他俩却在车后座一拍即合。白睿一直在发表自己情场失意的痛楚和对夏风临的愤怒,而思芽已经有点口齿不清了,凌乱地讲述了一段苦恋五年未果的痛苦的单相思。她口中的“他”对她若即若离,而她却根本无法停止努力。
到家之后,思芽恢复了一些精神,非拉着白睿再喝几杯。思芽上大学后,她的家人也搬到省城定居,只在过年过节的时候才回到家乡。此时的声谷独自应对两个体型比她巨大的醉汉,感觉分外无力。幸好他们已经醉到分不清白开水和酒,夸张地又哭又笑,痛饮了几杯水,终于双双昏迷过去。
安泽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他把他的“同学”——如他轻描淡写描述的那样——送到她家时已经接近午夜。分开之前女生随口提议道:“你渴不渴,我请你喝杯饮料吧,作为感谢。”
女生名叫左深谷。他们从未真正跨越单纯的同学关系,到达“恋人”,甚至连“暧昧”也从未有过,但是高中所有的同学都知道,她对于他是个特别的存在。他并不是会“浪漫”、“感人”或是“死缠烂打”的类型,入学第一天就被思芽称为“黑面神”的男生,永远严肃不苟言笑的神情让许多人不敢接近分毫,不止一个人评论他“难相处”。但是只有左深谷,他从来没有拒绝过她的任何一个请求。
安静的小酒吧比吵闹的KTV更令人感到舒适,音乐和灯光都散漫又慵懒。女生叫了两杯红酒,他稍微犹豫了片刻,却依旧没有拒绝。他垂下双眼,看着木头桌子光滑的纹路和垫在杯子下面餐巾简单的压花,而对面的女生抿一抿嘴,开始和他聊起音乐,纸张的气味,不同铅笔的颜色和质地。
聚会时他一直以“还要开车”的理由滴酒不沾,此刻仅仅是一杯红酒下肚,他也不允许自己冒险。他回到车上,放低驾驶座的椅背,取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是一点半,只有一条来自左深谷的短信,写着“路上小心,晚安”,而他回复“谢谢,晚安”,便靠在椅背上沉沉睡去。
清晨到家,才意识到家里空无一人,一夜未归的不只是他。
着急地把苏赢从昏睡中吵醒,对方回答看见声谷带着白睿和思芽离开。于是给思芽打电话,一直打到第五个才终于有人接听。
“喂……”
“莫声谷有没有在你那里!”
宿醉未醒的女生根本没有理解对方的话,甚至也没有反应过来对方是谁,只觉得口干舌燥,迷迷糊糊地想起床找水喝,双脚一落地便踩到一个热乎乎的躯体。嘴里念叨着“闪开,拉链”,才渐渐意识到脚下的并不是熟悉的毛茸茸触感,于是半睡半醒的嘟囔立刻化作一声嘹亮的怒吼。
“你谁啊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声谷从卫生间冲出来,只见思芽凶猛地踩着地上的白睿,而他半睁着双眼,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我问你莫声谷有没有在你那里。”电话那头继续传来安泽的声音。
思芽揉揉疼得几乎要爆炸的太阳穴,看见声谷之后缓缓回忆起若干昨晚的片段。
“在啦在啦……”她眯着眼睛把手机递给声谷。
声谷看了看手机屏幕,对方联系人的名字叫做“狮子座帝王攻”。
昨晚她不放心丢下思芽一个人,也没有能力独自搬运完全醉倒的白睿。她用白睿的手机给家里打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又不知道安泽的手机号码。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斗胆擅自翻了思芽的手机通讯录,她的联系人有各式各样奇怪的名字,却没有一个和安泽或是苏赢的名字沾边。她只得擦干净地板上洒的水和呕吐物,跨过瘫在地板上的白睿,轻轻地躺在思芽的身边。
“喂?”
“是我,”安泽说,“你没事吧?”
“没事啊。”倒是另外两个有点事。
“等我去接你。”安泽几乎惊出一身冷汗。
“好,谢谢哥哥。”
声谷挂断电话,白睿已经起来了,顶着一对夸张的熊猫眼鬼鬼祟祟地探到她耳朵旁边,指着复又倒回床上的思芽问:“她谁啊?”
昨天晚上明明一见如故,哭着抱成一团,喊着“姐姐”,“同病相怜”,“不醉不归”,醒来以后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哥哥的同学。你完全断片了吧,还记得什么?”
白睿苦思冥想了片刻:“你抢我的手机玩游戏……”
不记得别的事情绝对是他的幸福。换成声谷,像他那样当众发酒疯之后,绝对十年都不敢再去见高中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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