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帘幕后一女子抚弄仲尼心下悠悠而叹,指尖幽幽眷连着些许幽怨,有些缠绵不已,不晓得是指尖对琴弦的眷恋还是琴弦对指尖的不舍。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朗朗男声传来,笑声清雅,卓尔不凡“诗经,小雅,伐木篇,姑娘,好雅兴!”一青衣长衫男子向帘幕一拱手,腰肢下压,举手投足间尽是风华,原是个风华绝代的男子。
女子不曾言语,指尖幽怨骤然消失,越发欢快了起来,俨然是寻得知音的欢愉。不由得轻声哼唱起来,“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矧伊人矣,不求友声?”眼睛眯起,复又张开,不住得向外打量,想探查男子面目。入目的只有曳地的靑袖,靑袖摇曳,恍如在心头撩拨。‘他,是谁?’心下幽幽而叹,欢愉有之,忐忑亦有之。
“敢问姑娘芳名?”清雅的音调再一次撩拨起女子的心扉,面目上带着的是俊朗的笑颜。
“贱名如花。”女子心下忐忑,脸色绯红,指法恍惚间有些慌乱,不由自主地低下头颅,透过帘幕,影影绰绰落入男子眼中,便也是是一代芳华,水红色的裙衫恍如朝霞,明艳得无人能及。
翌日,旭日东升,姑娘们还有些才刚睡下,且大多都睡得安稳。届时门口传来喧嚣,“如花,如花……快来呀!”声音慌乱中夹杂着融融的喜意,恍若云英未嫁女觅得良人哉,又恍若鳏夫遇得第二春。
“这么一惊一乍作甚?”语调古井无波,如花面色嗔怒,乍暖还寒,艳如桃李,由楼上缓缓而下,神色迷蒙,眼含春水,头发散乱,一派慵懒的韵味。
“瞧这屏风,可是上好的和田玉,看着上面的图案,这么一大片的芦苇,真真的好看的打紧……”老鸨喜不自胜,拉拽着如花,凑在屏风面前。说话都有些癫狂,脸上笑意盎然,仿佛这重礼是自己收下似的,而如花则是这份重礼的见证人,这人物设定委实有些无奈。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所谓伊人,伊人,伊人……”如花喃喃自语,顿了顿,不禁愕然,摇头不语,心情由最初的激动化为漠然。“伊人……伊人。”
第三天,继屏风事件过后,男主角终于露出真面目。原是伐木之人,如花心下十分激动,暗暗压下喉咙间的惊喜,“公子,这是白天,我们不接客!”强自冷漠说道。
“我只是来这里喝茶的!怎么,你……不欢迎?!”声音戏谑,举止轻佻,可在朗朗清目下丝毫不见猥琐。
“这个可不是我说的算的,这个可是要看主人。”如花淡淡说到。
“那便是了!”男子优雅的抿了一口茶,低头审视茶具,却不看如花。“你有什么要紧事吗?”语气平淡之极,让如花隐隐有些挫败感。
如花好奇,自己难道还比不上一套死物,“那我先随姐妹打一圈麻将,你且喝杯茶先。”说完转身就走,掩门,一气呵成,仿佛事先演练过似的,只是心头小鹿撞得委实欢快。
如花便沿着楼梯走去,来到姐妹们之中,磕着瓜子,喝着小茶却并非是她所说的打一圈麻将。有一个红色衣衫女子躺在塌上,打着哈欠,“如花,你可算是找到良人了……”酸味十足,眼角眉梢皆是风情。
如花笑笑,随意吐出嘴里瓜子壳,“非为良家,何来良人?!”复又拿起茶杯小饮。姐妹们一时语塞,暮然静了下来,红衣女子不服气,张嘴争论,“谁说青楼女子没有爱情,看那陈圆圆,不是有吴三桂为之冲冠一怒……”
放下茶杯,静静审视自己茶杯上的唇印,“我该走了,麻将一圈该打完了!”如花起身,是为打断这么一番有关爱情的长篇大论。有些时候,不必要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事情太过费口舌,这个道理,如花铭记在心。
打开门,男子正在安安静静的剥石榴,一旁碟子里尽是果肉。男子听到声响向门口看来,“麻将打完了?来吃点石榴!”男子笑得极其温柔,露出的白牙恍了如花的心神。
“我不爱吃石榴,嫌太麻烦了!”如花越过男子,强自镇定坐在一旁凳子上,随手拿起茶杯就喝了起来,只是手中冷茶泛起阵阵涟漪。
“那就不吃吧!还要接着打麻将吗?”男子丝毫不介意,不过将手中的石榴放下,不再折腾,淡淡看向如花,不过眼中没有丝毫温度。“茶冷了,仔细伤胃!”
“嗯,待会还要陪姐妹打几圈!”如花不看男子,只是对着那碟石榴说道,顺手放下茶杯。心下暗叹,‘他原是不食石榴的啊!’静静得看了男子一眼,同样的眼中也没有眷恋,平静得让男子有挫败的感觉。
“那我就先走了,下回再来看你!”男子看着如花温柔得说到,目光如水,如花十分享受这种沉浸的感觉,不过没有丝毫表现出来。
“好!”如花回答得十分干脆,却也十分空灵。男子走了,如花坐在那,心里一直想着男子,这是今天第二次莫名得想起他来,没什么原由。细细地嚼着石榴,将石榴子也咽了“我真的是不爱吃石榴,真麻烦……”自言自语着,然后把一碟石榴全吃了,连石榴子都丝毫不剩。
第四天,同第三天一样,不过这回剥地不是石榴,是柚子,如花依旧等男子走后再吃。不同的是没有细细碎碎念着不爱吃,吃着且笑着。
第五天,如花和男子在一起吃橘子,言笑甚欢,欢愉非常,二人十分温情,如同新婚燕尔,又同多年之交。
第六天,男子迟迟没来,窗外有一人影一闪而逝,徒留如花在窗内发呆,丝毫没有发觉。
第七天,男子依旧没来,如花习惯得呆在窗前眺望了。
第八天,如花百无聊赖地坐在窗沿,“这么快就腻了吗?”心下反反复复问自己这个问题,夹带着深深的不信,不信自己如此寡淡无味。
红衣女子扭着腰肢,“你的良人这些日子怎么没来了呀?”用手执着手帕掩着口唇说到,步履柔媚,款款而至,神态嫣然。
“他不是我的良人。”如花面向窗外,不看红衣女子只是心中莫名有了一根刺,越扎越深,越扎越深,深入骨髓。
“好吧!我可是听说他父亲触怒了当朝天子,明天午时满门抄斩呢?”红衣女子眼角瞥着如花的脸色,想要看看让人嫉恨的淡然从她脸上消失,高高在上的神情从她脸上永远小时。
“这,与我何干?”如花从窗沿下来,转身进房,丝毫不理会,“我困了,请便吧!”
红衣女子愤愤地离开,“还真是个寡情之人,她怎么就被别人看上的!”不由得在心底咒骂。实则是心底的怨恨,与深深的嫉妒。
第九天,男子将要午时斩首,如花在对面茶楼上透过窗子观看,一股子看戏的意味。点了杯普洱,红艳艳的,仿佛是为男子将来血如泉涌而讴歌。如花细细审视男子眉眼,一如往日清雅俊朗,不过多了些疲惫,加了些沧桑。
男子不知远处楼阁中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眸子中满满的都是自己,而自己心中自以为一厢情愿的都是她,“没想到果真如此寡情,真同他们所言一般,我用了九天的时间爱你,将你围困心底,只是再没机会将你放出去了。原就是我去招惹你的,你如此冷漠是常事。只是,你同我只是逢场作戏吗?如此都不肯来看我,爱你的千般模样,难道原是爱错了?可是我再也放你不出来了,都回不去了……终究是我不该……”
正午,手起刀落,人头落地,如同泉涌一般,血色如虹。如花手一抖,杯中普洱倒了大半,“原以为自己可以淡然的!不想还是……在整场戏里,只有我沉沦了,无关你的真心与否。”
初夜,如花没有接客,混迹出来,带着钱袋,郊外义庄已有人等候。打发来人后,如花推开棺椁,在地上沉沦的头颅复又安在脖颈之上。男子依旧清雅,花费重金处理算是得当,不过纵使鬼斧神工,也难以天衣无缝。脖颈上有一道红痕,像极了红线缠绵缠绕,手指细细抚摸,其上沾染上细细血珠,潺潺血腥味散开。
“君即为侬死,独活为谁施?我们这又算个什么呢?你以九天给我一段情,我以我一生还了你这段情。只是至今我还不知晓你姓甚名谁,若是我在黄泉路上寻你不到该怎么办?”如花手指探上男子脸庞,情意缱绻,脸上带着魅惑迷蒙的神态,竟有些凄艳苍凉的意味。“最好不要再见了,若是始终只是我一厢情愿该怎么办?愿如此上穷碧落下黄泉,生生世世不复相见,你说可好?”
“九天,赔上一生,值得吗?很不划算呢?事已至此也没有值不值得了。”语毕,转身,脱下外衫,里面俨然是初见时的衣衫,只不过妆容有了很大的改变。水红色衣衫,新嫁娘的妆容,没有正红抑制,却不见丝毫维和的感觉。“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悲风秋画扇。世事果真如此啊……这样算是我是你的娘子吗?”轻叹浅笑一声后,就钻入棺椁里,从里面将盖子盖上,耗费了许久光阴。渐渐地没了声响……
破晓时分,一行人来到义庄,将棺椁运走,运到一个傍着青山的地方,一锹锹地盖着土,旭日东升,如血,明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