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若申听着那端的声音微微皱眉,下意识起身走到窗边,不想让林月听到,不过她现在还没醒,大概是听不到的。
那端,乔母没有得到回应,又喊一声他的名字,“小席,在听吗?”
“我在听伯母,不过我现在……走不开。”
乔母愣了愣,近乎恳求地开口,“小席,我知道小丽给你添麻烦了,这次是她咎由自取,可是毕竟她也算为你受伤,我不求别的,只求你来看她一眼,帮我劝劝她,伯母求你了!”
席若申听着她的声音,心里是不忍拒绝的,毕竟乔母一直是他打心里敬重的人,虽然他对乔丽是一点同情都没有,就算她是被他推出去而受伤的又如何!
下意识看向床上的女人,她闭着眼睛,身体蜷缩着,他心疼她,舍不得离开,而且因为乔丽,她也受到了伤害,他打心里不愿意管乔丽的死活。
“伯母,我知道您心疼女儿,但她自己做的事就要自己承担后果!”
他无情地诉说着心中的准则,乔母也知道,他是何其冷硬的人,对待认定的事,对待无关紧要的人,他的态度一向如此决绝,只是何时起,乔丽也变成了无关紧要的人?
对方不说话,听筒里隐隐传来哭泣声,席若申有些不忍心,又补充道:“我可以让吴助理代替我去看看乔丽。”
他的退步仅仅至此,要他亲自去关心她,他做不到,即便去了也不是出自真心。
乔母捂着嘴点头,痛苦地应道:“好,伯母不为难你了。”
席若申正准备挂电话,林月突然出声,“去看看吧。”
他一怔,惊讶地看向已经睁开眼的女人,“你醒多久了?”
林月翻身躺好,望着天花板闷闷地开口,“我讨厌她,但是乔伯母很可怜,你就当是慰问一个下属,走一趟而已。”
席若申看着她,眼底划过一丝柔软,“夏,其实你没有变。”
你还是会心软,即便嘴上再刻薄,还是会同情弱者。
他冲着她点点头,“好。”
电话已被挂断,他又拨了回去,对方听到他说亲自去探望,欣喜不已。
席若申刚走到门边,又折了回来,“夏,你一个人可以吗?”
她自然听得出他的担心,可是心里对他还是有些抵触,下意识反驳,“我一个人很好,再说这里有很多专业人员,不缺你一个!”
即便知道一切都是霍正庭所为,即便知道他们之间不再有仇恨牵绊,但毕竟过去发生的一切不可挽回,周一鸣的一条腿,他们孩子的夭折,这些,她只要想起来,就恨席书华,也忍不住恨他。
席若申原本伸向她的手迅速撤了回来,他深看她一眼,什么都没说,离开了。
房门被关上,林月下意识去看,他早已没了身影,可是她眼前,那个身影仿佛还在晃动。
离开了两年,她无法把他从脑海里剔除,即便是以恨的名义,要知道,爱的反面是恨,爱得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再相遇,她一直冷淡处之,开始真的没有被他影响,但最近发生的一切,正渐渐地融化她冰封的心……
乔莲娜,乔丽终于等来了席若申,只是他从进门,就没正眼看过她。
乔母看见他,迎上前,“小席,麻烦你跑这一趟,辛苦了!”
席若申眼尖地发现她眼角的泪痕,递给她一张纸巾,“伯母,她会没事的。”
乔母接过纸巾,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点头,“嗯,她一定会好的,我相信医生们会尽力的!”
乔丽看着二人,打断了和谐的交谈声,“席若申,你是来探望我的吗?你怎么连一句慰问的话都没有?再说了,你别忘了,我是替你挡的枪!”
到现在她还记得真切,当时那几人怕席若申和林月跑了,不顾她的安危直接开枪,席若申竟然用她做挡箭牌,把她推出去挡枪!
席若申依旧站在原地,冷冷地睨她一眼,“我记得是你先招惹我的。”
“你!”乔丽气得脸色泛白,腹部的疼痛袭来,额头冒出冷汗,她哆嗦着咬紧牙关。
乔母已经担心地凑过去,她不知道做些什么能缓解女儿的疼痛,只能将求助的视线投向席若申。
可是,席若申并没有说安慰的话,“乔丽,你最好乖乖做手术,身体是你自己的,你不在意没人在意,当然了,你母亲当然会心疼,只是你这个样子,我倒是希望你死撑下去,然后死了一了百了,也省得伯母为你操心!”
他说完,没理会脸色难看的二人,推门出去了,门口守着的医生看见他,恭敬地和他打招呼。
他冲对方淡淡颔首,“你们进去吧,她很快就会签字。”
医生一愣,却听话地进去了,果然,乔丽纠结了一会,真的同意签字了。乔丽签字时,一只手是哆嗦着的,可是她告诉自己,没有人会同情她,她也不需要同情!
既然这是她选择的路,走下去,摘除卵巢怎么了,她就不信她活不下去,她坚信,她会比那个半死不活的林月活得快乐,精彩百倍!
林月在戒毒所的日子虽然难熬,但是席若申天天都来照顾,尹蔓和周一凡也时常来探望,有这么多人关心自己,她增添了不少勇气,她一定要成功戒掉毒瘾!只是有一个人,她不愿意见,那人就是霍正庭。
不过,这次席若申反过来劝她,“毕竟是你父亲,他已经知错了,见见吧。”
她诧异地看着他,“你……不恨他吗?”
他却不在意地笑笑,伸手抚摸她的脸颊,“他有你这么好的女儿,我舍不得。”
她白他一眼,拂开他的大手,“你不恨他不代表我不恨你父亲。”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沉默看了她几秒,然后起身出去。
她皱眉看着他,“你干嘛去?”
“叫霍正庭进来。”
“……”我有同意见吗?
霍正庭是被席若申请进来的,对于女婿如此大人大量,他更加自惭形秽。
再次看到女儿,他终于露出笑脸,“阿月,都是我的错,你打我吧,骂我吧,千万不要憋在心里!”
林月冷笑一声,“现在知道错了?我妈活着时你怎么不知道好好对她!现在跟我说这些,晚了!”
霍正庭低下头,叹道:“是晚了,我说什么也无法挽回了。”
他突然抬头看她,满眼的心痛,以及悔恨。她别过头不看他,却听见男人的重咳声,等回头去看,他正低头看着手绢,神色不安。
“你怎么了?”
他慌忙收起手绢,连连摇头,“我没事……阿月,原谅我好吗?我可能……”
再也没机会陪着你,没机会等你原谅。
她皱眉看他,“你到底怎么了?说话吞吞吐吐的!”
“我……”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不希望她知道他将不久于人世。
“去看看我妈,多帮她扫扫墓,陪她说说话,等我出去,我会问她原谅你没,只要妈原谅你,我也原谅你。”
其实就是找了一个借口,他是她现在唯一的亲人,心里再恨,也不想失去他们之间的父女情分。
霍正庭难掩兴奋地看着她,激动地抓过她的双手,却被她甩开。
“最近我们不要见面了,我还不想见你。”
他的笑容僵住,手尴尬地缩了回去,“好,爸知道了。”
那天之后,霍正庭真的没再来见林月,他也去墓地看白梅了,虽然心里不确定这么做会不会得到原谅。然而,他依旧尽心在做,为了女儿,还去了席家拜访,求得原谅。
霍正庭去时,席书华不在,只有三个女人在家。老太太还是一副和蔼的样子,廖颖看见他是恨不得轰他出去,而席书瑶,心里说不清的滋味。霍正庭被老太太领到祠堂,点上香,诚恳地拜了拜。
老太太看着,点点头,“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我老太婆没什么好怪的,你既然已经悔改了,席霍两家的恩怨也该了结了。”
霍正庭插好香,回头感激地看向老太太,“谢谢您的体谅,其实我也是为了我的女儿,她和小席原本很好的一对,却被我用作复仇的工具,还让林子矜一再伤害他们……”
老太太叹口气,“我也替他们担心,一把老骨头了,黄土埋了大半,就希望看着申儿能……”
她说着,老泪纵横,这一刻,她仿佛又老了一岁。
霍正庭安慰道:“阿月她不是冷血的人,他们会和好的。”
“希望吧!”
“不瞒您说,我也是将死之人了,和您一样盼着儿女能幸福。”
二人目光交集,这一刻,千言万语全都汇成一个微笑,彼此理解地笑笑。
霍正庭没想到的是,席书瑶居然在外面偷听,见他出来,瞬间红了眼眶。
她也顾不得会不会被别人看到,一把抱住他,“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我们才相见,你不要这么狠心离开!”
他知道她听见他们的对话了,暗叹一声,伸手轻拍她的背,“别这样,人早晚都有这么一天,或许对我是一种解脱。”
她在他怀里拼命摇头,“我不要离开你!你不许这么说,难道这世上没有值得你留恋的吗?就算……就算你不在乎我了,你还有……还有女儿呀!”
他心疼地替她擦掉眼泪,努力笑笑,“我怎么会不在乎你,只是怕你心疼才没告诉你……接下来的几个月我好好陪你,这样好不好?”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你到底怎么了?”
“肺癌晚期,医生说还有……四个月的时间。”
这一刻,她再也忍不住泪水,“正庭,我……不要……不要你……离开我!”
他点点头,却只能拍打着她的背安慰她,嘴上说着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好,我不离开你。”
又过了一年,春节在喜庆的日子里飞逝,转眼已进入阳春三月。正赶上林月出院的日子,天气宜人,适合出游。经过在戒毒所对抗毒瘾的几十天,林月终于康复。
这阵子席若申一直近身照顾她,她也没拒绝,但态度总是冷淡的。不过他也没在意,她肯接受他在身边,已经是对他莫大的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