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江南残梦游（二）

次日，两人在屋内欢声笑语，杨琳清手捏一个葡萄拨开，塞进自己的嘴中，咕噜一下吞进肚中。而傅蓝城只能可怜兮兮地偶尔吃上几个，就这样，很快一盘新鲜的葡萄被她给吃完殆尽了。
这时，一阵极轻的步伐引起他敏感的耳膜的震动，脸色不禁一僵。
“你这是？”杨琳清见奕钦提着包袱，手拿一把折扇，站在门槛。
“我是来辞别的。”他微微一笑。
“你要走？”
“。。。。”他低下头，并未说话。
“琳清，你先出去吧！”傅蓝城面无表情地说道。
她有些踌躇，但看到他郑重地点头才放心出去。
“你要离开？”傅蓝城直直望于他，空洞无神的黑眸宛如渺黑黯然的星空，华彩飞逸，深邃而迷离。尤其眼角处的流云火焰，宛如茫白雪花中的一点星火，撩人而明亮，刺亮了整个冬季的寒栗。
他长叹道，“是。。。。我也该寻找那些曾经的美好了。。。”瞅了瞅他失明的双眼，声音有些哽塞，“你。。。。你已经找到自己的幸福，我也该走了。。。”
傅蓝城知道现在时的挽留，已是没有什么意思了，是时候都该寻找各自的幸福了。“好。她的骨灰，我当年把它放在皇城以北的一颗柳树下。她曾说‘世事叨扰，不能如偿所愿。辜负了一份痴心，但愿来生，能伴君左右。’”他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嘱咐他，一定要把骨灰埋在那里，她说那里是她一生最安心的地方。
“谢谢！。。。”此时，奕钦的双眸好像在隐忍着什么，但最终一颗滚烫的液体晶莹地落下。
这么多年了，原来她一直就知道，知道他一直深爱着她。他以为她是不知道的，所以为了她的需要，也为了被她需要。他一直努力着，默默着，陪伴着她的身旁。即使那年她为了国家，远嫁突厥，他也一直陪伴着她的身旁。就是那样默默地感受着她的孤独、寂寞、空虚、不甘。。。感受她所有的痛，所有的恨。
因为，她的国家，他的国家，他们的国家，就在同一年不复存在了。她什么都没有了，亲人、国家就在她远嫁的那一年全都消失了。
后来，为了帮她恢复希望，他便在沙漠训练一批沙漠之军，还有教导公子的重任。可惜命运总是和人开玩笑，再后来她死了，他答应过她，一定完成她一生未完成的心愿——恢复北周王朝。
他曾以为她不懂，不懂他对她的情，没想到他错了。
柳树，他姓柳，名为柳奕钦，是当年北周皇城中一个无名小卒的侍卫。而那颗柳树是她最爱乘凉的地方，因为在那总能遇到他，而他就是在那值守。或许埋在那，就是生前不能做柳家人，但愿死后能做柳家魂。。。。。
“带她走吧！”他知道她一定等了很多年了！
“嗯！”奕钦沉重地点点头，音色已是模糊不清。
于是转身，走至门槛时，被一道明朗的音色打断起步的节奏。“师傅。。。。”这是傅蓝城从小很想叫的称谓。
奕钦没有回头，只是满意地一笑。“好，好徒儿。。。。你是为师最骄傲的徒弟，也是为师最信赖的主子。如果还有。。。来生，为师一定会教你。。。不要去爱。”这一生他教会了他很多，如何谋算，如何绝情，唯独没有教他如何不要去爱，所以最终都是为爱所累，为爱所伤。
两人苦笑的同时，奕钦叹息一下便已离开，空旷的房间只留下傅蓝城一人。
或许，这次分别，只有天涯，只有无期。。。。。
而这时，倚在墙角的杨琳清正等着奕钦，“你去哪？”
“带着她，像以前一样，游历大江南北。”他抬眸，望向遥远的天际，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意。突然想起什么，转向她，说道，“琳清姑娘，对不起。”
她有丝不解，虽然以前她特别讨厌他，但这段时间，至少是不讨厌的，此刻他说的话让她有些迷糊，摸不着头脑。
“那年大兴，格杀勿论是我下的命令，还有晋阳那次。。。。他什么都不知道，你别怪他。”话罢，他便抱歉地消失在她的视线内。而微愣的她意味深长地望向那间房间，眸中一片如雾的凄然，难以诉说的离殇。渐渐地，眸子越来越沉，直至眯成一条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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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边的云彩如似火的红叶，一片一片，如鳞片排列，而娇羞的一半残阳，就像处子执开美人扇，半面修容，勾起一卷缘起的绸缪。
在这段平静的日子，杨琳清似乎回想了许多，也释怀了许多。于是打开画轴，画卷上的女子眉目清秀，依然灿烂如花，时时微笑。。。。。然而时过境迁，刹那芬芳如指间弹回，曾经的美丽也只能在画卷上染苍染黄，而那画中之人与那惜画之人皆已不见，那年的江南烟雨，或许只能定格在那年。。。。
哀伤的她顿时从容一笑，随手把它放入火盆里，任其烧成灰烬。
傅蓝城俊美的容颜划过一丝踌躇，闻到一股烧焦的气味，“你在做什么？”
而她并未听见他的话语，只是呆呆地望着那逐渐变成灰烬的画卷，苦笑道，“有些看似美丽的东西，其背后竟是一个支离的过程，绽放的那一刻，凋谢的那一时，孕育的如此短暂，仿佛一恍惚，一刹那，我们都不见了。”
他沉下眸子，华光黯黯，流年易碎，未知的情绪开漾而来。是啊！的确很短暂，短暂到昨日似乎她还在洛阳起舞，今日却与自己一起游历，肆无忌惮地牵手、吃饭、睡觉，都是那么的顺其自然，真实的存在。。。。而悲哀仿佛就是见不得人幸福，无情地降临。
杨琳清捧着画灰，放入了莫流晨的骨灰翁中，欣喜而笑。
“琳清。。。”
“怎么啦？”
彷徨的他眉头时而皱起，时而舒展，又接着摇头不语，但依然愁容不绽，轻声道，“如果我不在了，你会坚强，是吗？”
“你在胡说些什么？”
“。。。好好地珍惜所拥有的一切，就算。。。”到了生命的尽头。他知道她是坚强的，勇敢的，执着的，不会轻易言败的。
她怒道，“你要是再胡说，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再理你了。”眼眸的深处闪烁着几颗耀眼的明星，如晶莹的露珠，剔透无瑕。似乎很不喜欢他以交代后事的口吻来跟她说话。
听出她的不高兴，他赶紧挽出一个无辜的神色，“对不起，我。。。。我只是。。。。”
“好了，我不是在生你的气。”她连忙打断。望着他如今悲惨的样子，心中涌出万分的愧疚和不明的情愫，慢慢地倚在他的肩膀，“城，我们去江南吧！”纤细的手指抚上他的，脸上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不知为何，今生的她似乎错过很多美好，而今日的她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话罢，诧异的他从未有过的开心，流线似的薄唇挽出一个温柔的溢彩，在这个黄昏灿烂地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