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川落日,晚霞归照,红玉似的微光揉碎在夕河中,闪烁着细碎的铄金鳞片,将大地装饰的灿烂而迷幻。
不知为何,自从上次刺杀事件之后,杨琳清很少看到慕容恒泽的身影,可能是在逃避什么,但这次他却主动约自己,让她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她还是明白自己此行的目的。
于是抬眸望去,湖畔旁侧的柳树下,白衣男子双手抱环,背靠斜倚,迷离的眼眸如朵朵绽放的雾花,凝望着天空,好似在沉思什么。夕阳斜照湖畔,泛起粼粼的霞光,折射在他的脸颊,在光与影的调和中,他优美的弧线变得异常纤细光滑,清冷的身影也因这一抹暖色,而变得美好。
这一刻,她有些按捺不住地沉浸其中,但很快收拢心思,细长的手指紧捏着精巧的锦盒,藏于衣袖,向前走去。
“你来了。”慕容恒泽苍色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虽然他等了很长时间,但心底还是抑制不住地欣喜。
“你还以为我一定不会来,然后你就在这一直等,是吗?”杨琳清并未看他,冷冷的目光望向一潭湖水。
他或许知道自己在她面前,说什么都是错话,说什么都是假话,所以就不想争执。“你的左手怎么样?”第一次见她时就发现了,但始终没能好好地跟她说话,最后都是一派既散。
杨琳清瞅了一眼,依旧还戴着天蚕丝织就的手套的手指,有些难以抑制的伤心,但嘴角却硬硬地说道,“不用你挂念操心。”本想打断他的手,在看到他嘴角的淤青,停下了想法。“你的嘴角怎么啦?”
“。。。。”他从容的一笑,摇摇头,但想着那晚宇文智及的话,就忍不住紧紧搂着她,悲怆的喉咙皆是细微的呜咽之声。
这一刻,她认识他这么久,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无助,不由得冰冷的心软了下来,额头也慢慢地尝试去倚靠那久违的肩头,没想到温暖还在,嘴角竟掠过一丝温柔。
“宇文智及是不是欺负过你?”他的嘴角如羽毛般,轻盈地触及她的耳侧,黯哑的嗓音缓慢道出。
杨琳清身体一僵。宇文智及?欺负?于是想起四年前皇宫的那天晚上,似乎存在潜意识当中,某些模糊的人影,从星河之崖,忘川之边,幽幽而来,逐渐清晰。
不禁想起一年前在塞北的画面,耳畔漫过回响那时的音调。
“还是那朵牡丹好看。。。”
“牡丹?你以前认识我?”
“你忘了。。。”
是他!竟然是他!是他救了自己!曾经傅蓝城借她眼角的牡丹,问过她是否记得他,可那时她的反应只是茫然与无知,所以他才会伤心难过的走开。直到现在她才知自己是多么可笑与愚昧,竟然把他给忘了!忘在那个静谧而深沉的夜晚!
很快收敛这糟糕而凌乱的心情,灼热的目光直盯着眼前之人,“你就是问这个而来?。。。。。如果我说是呢?”
“我杀了他。”他悲凉的神色如枯冬的茫白,亦伤亦苍,枯凉了整个深秋,枯醒了整个寒冬。
此时,她望着他温柔似水的凄凉眼眸,瞥过别处,微阖的睫毛如蝶翅颤动,不经意竟流出两滴滚烫,“你以前说过,不稀罕我的眼泪,所以我一直都记得。。。。可就是不知怎地,它有时很难控制?”
慕容恒泽嘴角微抿,为当初的话而感到心痛不已,“对不起。。。。”
她苦笑一下,随手擦拭,故作坚强地说道,“其实这些年,我一直让自己活的很累,因为,累了累了,就会没泪了!”
他不忍心地又再次搂着她,希望自己的温暖,能安抚她那颗受伤的心。“我知道,我知道。。。。。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我以为那个决定是正确的,直至你的离去才证明那是一个错误。”茫茫荒漠,她容貌尽毁,孤苦无助,夜夜哭泣。。。是他四年间的梦魇。一直缠扰他,时时刺痛,刻刻绞痛。。。。每一次醒来都是午夜梦回之时,夜夜不得安宁。
杨琳清忽然冷笑一声,眼泪说止就止,又恢复之前的冰冷,好似刚才的一切,只是一时卸下疲倦的盔甲,寻找的一丝慰藉。好笑地擦拭脸上的泪沿,嘴角挽出一个妩媚的弧度。“此刻才亡羊补牢,你不觉得为时已晚了吗?”
慕容恒泽微愣,或许还没有完全适应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
杨琳清见他面色僵硬,冷眼瞥过,抬眸望向远处,延绵的山川在落日夕霞下,格外枯凉而灼人,仿佛汇集天地所有的暖黄,形成一带幽郁的悲戚。渐渐地,她的脸颊也因夕阳的光芒,染上一层薄薄的暖色,并非山川的枯黄,而是平和静美。“知道吗?朝日到夕阳,春花到冬雪,每日,每年,每一个循环,万物皆以圆为美,亘古不变。。。。而你的心,就好比这万物之圆,完美无缺。”
“那你呢?”他随口一问。
她微微一笑,摇摇头,“已经残缺了,被嗜咬的千疮百孔。。。”说起残缺,说起痛,她不像以前那样痛楚地说出,而是平静,异常的平静,静到骇人。
听到这个答案,他觉得这是世上最好听的话语,也是世上最悲凉的话语,俊美的容颜扭曲一起,宛如一湖凌乱的水藻,失去往日的光华,只有一片糟杂。在狂笑了几声之后,平静地说道。“我知道,就算一千个对不起,也换不回你的一声原谅。可我除了说这三个字,其他的词都觉得是苍白无力。。。。。。那年湖畔,我们相遇;那年秋千,我们相识;那年牡丹,我吻你;那年山洞,你吻我;那年桃花,我们相爱,。。。。。其实就在那年,你拿着馒头,问我吃吗?那一刻,我以为是假惺惺的一丝温暖,没想到却根深蒂固地在心底不断滋养,一直温暖那颗淡漠的心。”太多的回忆,太多的情结,让他拥有太多的那年。。。。。游走在那年的每时每刻,回忆,情结,都是那么美好而深刻。
而她,也悄然落下泪花,因为那年之后,她所经历的四年,在漠北的四年,屈辱不堪的四年,让她深深记住了他与她的美好。只是刹那芬芳,终之燃尽,那些美好如同一场琉璃梦,正如那年她跳的琉璃幻,美丽而易碎。此刻,表面完美无瑕的她,正如一盏枯形灰心的琉璃,只要轻轻一击,它便碎落一地。慢慢地,她闭上眼睛,“都过去了。。。。”
“你说什么?”他尖锐的眸光如利剑般刺透她的身体,双手掰过她,直直地盯着她的脸,而她除了面如死灰,再无其他。慕容恒泽不信她居然把那些当成过去,决定忘去。“我让你再说一遍!”
她缓缓抬眸,隐忍着复杂的悲恸与撕扯的酸涩,微抿着嘴唇,准备开口之际,如樱的唇瓣却被一副柔软堵住,她本能地抗拒了几下,但他始终未放开她,渐渐随着他的动作而辗转,她也放弃了挣扎,而是贪恋着那久违的温柔,就像潮汐似的春雨,时而汹涌,时而绵柔,总能勾起她的一卷绸缪。
而他在感受到她的炙热之后,也变得细腻而轻柔,循序渐进,寻找舌尖上那一抹热烈的触碰,与缠绕。。。。。最后两人好似不在亲吻,而在互相吞噬,啃咬,各不相让。尽管彼此的唇瓣在互动中有种被蚂蚁叮咬的丝痛,但也乐在其中,难以自拔。
直至一颗莫名的液体苦涩地流经彼此纠缠的唇中,他才稍微错开,与她额头相抵,喃喃说道。“难道回不到那年了吗?。。。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好吗?”
她悲凉地笑了,心底始终有些不可理喻的执拗,并且确切的认定,“解释?是解开你内心的罪恶感,并释怀?”
他微愣半刻,手指轻灵地拂过她的脸颊,眼眸皆是不信,“你究竟怎么啦?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怎么啦?。。。。你难道不知道吗?”他竟然问自己怎么啦,是怪自己吗?干涩的喉咙一字一句,决绝地说道,“你若不爱,为何不说,等到情根深种才疏离,是何等的残忍。”忿然地把藏在衣袖中的锦盒扔在地上,毫无迟疑转身离去。
慕容恒泽瞥了一眼地上的锦盒,一块青翠的玉坠印入眼帘,耳侧不禁响起曾经许下的誓言,那是他送给她的玉坠,曾经她当做至宝,日夜挂在脖颈,如今却是一文不值地扔给他。这让他苦笑几下,再望向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随暮色的消沉而消沉。。。。。
或许他明白,以前的她用微笑去掩饰内心的孤苦;如今的她用冰冷去伪装内心的悲痛;将来的她。。。。还会有掩饰和伪装吗?他不知道,他们之间还会有将来吗?
于是捡起玉坠,低首沉思,凝望着手中的玉坠,“或许不会。。。。”
一念之执,终究还是黯然神伤,留下的只是扼腕与叹息,在这个夕阳如霞的黄昏,渐渐随风逝去。。。
是他不够爱她吗?不是,是他太轻易说出口了,却不知这一个字,它的意义早已超出它本身的价值,是一生的诺言,不是一时的贪恋。
爱慕于一时,拥有于一时,但不是,相守于一世,携手于一世。
正谓是,那个决定,印证了那年轻狂的他,无奈的他,以及一丝胆怯的他没有珍惜!留下的只是那年,对自己的谎言,一个青春而美丽的谎言。
或许,有些事,有些决定,一旦错误,即错了一生,也误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