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慕鼻子一酸,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轻笑着推开他:“这种时候不应该叫我主子吧,太没情趣了你。”
“是,慕儿。”苏溯越将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眼里满是浓的化不开的深情和思念,“你的状态不好。怎么了?”
从第一眼见到冷慕开始,苏溯越就有一种感觉,在他离开的那段日子,冷慕并没有被照顾好。虽然身边有萧溟白竹姚天等人,但她的状态并不好。怎么会呢?长期以来的宫廷生活让冷慕很重视自己的身体状况,因为要是变弱了,就可能连自保的机会都失去了。
可是身边不断地出现不相干的人,让苏溯越想问也找不到机会。要不是现在这样,能够在一个空间之中是剩下他和冷慕两人,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冷慕摇摇头,轻叹一口,走向里间:“小越子,准备热水,本宫要洗漱。”
苏溯越点头出门,片刻之后端了一盆热水回来。等到她服侍冷慕洗漱完毕,自己也收拾妥当,两人暖烘烘地在床上窝着的时候,冷慕忽然笑道:“我要不是冷慕,你会怎么办?”
苏溯越皱起眉头,有些不解地看着怀中的女子。不是……冷慕?什么意思?难道眼前的主子是假扮的?但是触感味道都一样啊。
冷慕稍微调整了下身子,将脑袋靠在苏溯越肩膀上,双眼微闭,似睡非睡:“红璇玑告诉我,我并不是皇后的孩子,冷日濯也不是我爹。我的身生父母是被他们害死的。”
苏溯越愣了一下,道:“昨日驿站送来一封无字信,署名明诺。属下不敢擅自做主……”
“因为我不是冷慕三公主,所以你从现在开始要疏远我了?”冷慕抬头看他,笑容清浅,像是解脱又像是悲伤,“不然你怎么在这个时候自称‘属下’?”
苏溯越有些无措,摇着头,坚定的目光牢牢锁定冷慕:“虽然主子你没有明说,但是出宫之后,你一直在挣扎,在犹豫,要不要甩开我。慕儿……我不会离开的。”
“出宫?”冷慕低下头轻笑一声,带着无尽的嘲讽,“你算错时间了。出宫之后的一个月间,我可没有任何想要甩掉你的想法,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
像是想到什么事情,冷慕脸色微变,长叹一声,道:“把无字信拿出来给我看看。”
苏溯越起身下床去拿放在床头的外套,递给她一封油纸包着的、还带着些许血迹的信封:“明诺是谁?在宫中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冷慕拿出信,对着灯光展开,上面没有一个字,却有着奇怪的划痕,对着光一看就非常清晰。
她低声道,语气有着难言的沉重:“明诺是母妃的真名。只不过在十几年前她决定抛弃自己余生只做冷日濯最爱的那个女子的替身的时候,这个名字就和那女人一起成为了宫中禁忌。”
她看了眼苏溯越,又把视线转回到信纸上面:“我有没有告诉你,那个女人很有可能是我的生母。她叫明若。”
苏溯越安静地站在一边,身上只穿了间雪白的亵衣,在没有地龙只烧了一盆炭火取暖的房间里,要是不用内力驱寒,片刻就会手脚冰凉的。
而苏溯越,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一点内力也不用。
等到冷慕终于将信中的内容看完了理解清楚了,苏溯越已经手脚僵硬,嘴唇都有些苍白发紫了。
冷慕瞪了他一眼,挪动着屁股,示意他赶紧上来。
苏溯越却在这时单膝跪下,抬头直视冷慕,坚定清冷的视线之中,波涛汹涌着,似乎不只是深情那么简单。
冷慕一瞬间有种想要逃避的冲动。虽然她即使遏制了这种丢脸至极的行为,却不知道为什么,在苏溯越的视线之下,心中涌动起一种微微的慌乱和包含忐忑的期待。
“于主子相对应的是‘属下’,因为你是我一辈子要保护的人。这是我们最早的相处模式,我不可能忘记,也不想忘记。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爱上了你,慕儿,这是我对你的另一种感情。我忠诚于你,我爱你。我愿意为你而死。现在是这样,以后也一样。”
冷慕苦笑着闭起眼睛,片刻之后再睁开,微微湿润的眼睛让她看起来多了些温情。但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她一脚踹向苏溯越的肩膀,气哼哼道:“还不赶快上来啊!老娘都要冷死了!”
苏溯越这才微笑着起身,边用内力将身体变得温暖,边上床将冷慕抱在怀中。这是他们之间习惯性的动作,只是这一次做起来却特别温情脉脉。
“现在来说案子!”冷慕凶巴巴的瞪他,“不相干的话不准说!”
“是,主子。”
然而就在苏溯越顺着她的动作往后仰倒方便冷慕趴在他身上休息的时候,冷慕忽然在他的胸口上,小小声地说:“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我怕你知道了,会不要我。”
苏溯越用力抱紧了她,简直要热泪盈眶了:“我永远不会的!”
摩国皇宫地牢。位于皇帝寝宫之下的地牢。这种地理位置意味着这是皇城之中最为牢靠、最不可能被囚禁其中的人逃脱的地牢,也意味着关在里面的人是这个帝国的最高统治者恨不能将其剥皮拆骨却无法真正下杀手的人。
当朝皇后,灵族圣女的亲生妹妹,最受宠的三公主冷慕的母亲,明诺娘娘。
因为身份的特殊性,也因为自身对于这个地牢的熟悉,明诺在这里并没有受到太多的刁难和折磨,她甚至还维持着被关进这里之前的贵气和傲气。
这间地牢的看守是负责训练皇家影卫的几个训练师,以及在训练期间表现特别出色将要出师的影卫们。有他们的把守,可以说除非你有三头六臂,否则没机会从这里逃出去。
地牢之中其实也没有关着几个人,非常干净,房间于房间之间分隔得很远,墙壁上还参杂了大量用来隔音的裁量,以确保囚犯之间不会互相沟通。
而关在最中间,被最多守备看管着的,就是明诺的牢房。
这间牢房之中靠墙的位置,摆放了一张坚固的黑木桌子,不是什么名贵的木材,胜在坚固厚实。
明诺靠坐在左边,左手肘撑在桌子上,轻托腮部,看着摆在眼前的古琴出神。即使在这种毫无希望的地方,她依旧妆容整洁,仪态端庄。
她身后的阴影之中传出一个声音,雌雄莫辩:“冷慕拿到信了。”
像是猛然被惊醒一般,明诺捂住自己的嘴,小声地喟叹:“谢天谢地……”
冷日濯命人打开牢门看见的就是明诺激动而庆幸的表情,虽然稍纵即逝,但他万分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怎么,装不下去了?”他走到明诺身边,面对她坐下,往日温柔而带着些许讨好的神情已经全然被冰冷的嘲讽替代。
明诺心中微微一痛。早在当时决定这么做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冷日濯不是个昏聩的人,他理智而坚强,面对再大的打击,只要没有死,他一定能够恢复过来。
在无数个夜晚,在冷日濯抱着她呼唤明若的名字的时候,她无数次地向上苍祈求,让冷日濯恢复记忆。但是这一天就这么恍然地出现在她的面前,明诺这才发现,被那段日子彻底欺骗的,不是冷日濯,而是她。
现在的她,已经再也无法忍受冷日濯任何的冷脸。她早就习惯了他的温情和讨好,他的幽默与顺从,他那毫无原则的宠溺……原本那都是她的!
“皇后突然失踪,你则怎么对外宣称的?”明诺保持着端坐的姿势,带着若有若无的笑看向他,态度之自然,仿佛两人之间的关系完全没有改变似的。
冷日濯看着她,眼中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不相干的人,而不是跟他同床共枕风雨相对了二十多年的女子:“皇后什么时候失踪了?”
就在原本的皇后宫殿之中,宫装端庄的“明若”正带着和她没有丝毫差别的微笑看着宫人忙忙碌碌。再过半个月就是春节,按照灵族的惯例,她这个嫁出去的女儿是要回去省亲的。
明诺的瞳孔紧缩了一下,面上的笑带起了嘲讽:“你竟然连这么短的时间都忍耐不下去了吗……事到如今,我也不奢望什么。但是冷日濯,你能告诉我,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究竟……做了多久的小丑?”
冷日濯平静冷漠的眼中出现了微微的波动。什么时候知道的?他也不知道呢。只觉得有一天清醒过来,看着身侧安然沉睡的女子,心中的恐慌和厌恶就这么突兀地涌了上来。那是他都抑制不住的情绪。强烈得令人害怕。
而且,明诺什么会是小丑呢?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子,精致美好到有些不真实的容颜,就连岁月也特别眷顾这个女子,在她脸上只留下了浅浅的刻痕,反而更添风情,一种成熟的风韵。
这么多年,明诺在他身边和他一起为军国大事操劳,有时候还要冒着他的怒火让他平静下来,更有时候要亲自将他送到其他妃嫔宫中,让后宫和谐……
这个女子兢兢业业的二十年,也足够抵消她犯下的错误了——或者,是他犯下的错误。
“陛下在想什么?明诺虽然看错了人,却还不至于一点承认的勇气都没有。只求陛下看在姐姐的面子上,不要现在对灵族下手。”
“哦,你不妨说个时间。”
明诺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半晌才苦笑一声,道:“起码,在冷慕活着离开煌晔之后。陛下也不希望姐姐在世上的血脉受到伤害吧。”
冷日濯避开她的视线,轻笑一声,道:“冷铭是我和明若的孩子。”
“但是那两年发生的事情你永远无法告诉他。你们之间永远会有一道隔阂。还不如冷慕。”
“闭嘴!”像是被戳到了痛处,冷日濯忽然暴怒,单手拍在桌上,空气之中骤然波动着古琴瑟瑟的鸣音,像极了他现在的心境。
明诺狠狠地闭上眼睛,摇头叹息:“你为了钥匙留下冷慕,为了帝国送走明若,早就知道会有今天吧。”
冷日濯起身走向门,扶着门框,背对着她,不辨喜怒:“那件事的话,你我都没有资格品评。这几天你最好安分一点,我可以暂时不对灵族动手。至于冷慕能不能活着回来,依照柴凌海对她的兴趣,我不认为他舍得杀了她。”
明诺在门关上的最后一瞬间,喊道:“别让她去灵族!”
冷日濯看着门逐渐关上,看着那焦急的绝美容颜渐渐被遮蔽,嘴唇紧抿,面无表情地走出地牢。
冷铭十天之前出宫到现在都没有回来,他留在宫中的替身他特意不去揭穿。根据情报,姚天要保护他回京,真是个不省心的孩子。
冷日濯仰头轻叹,天上明晃晃的太阳让他眼睛刺痛,险些要留下泪来。也不知是不是明若自杀的事情刺激了这个孩子,冷铭除了样貌,从里到外没有一点和明若相像的。
冷铭暴躁、阴狠、刻毒,没有一点容人之量,最重要的是他还不聪明,自制力也不强。想起远在楼焕郡的冷慕,冷日濯简直要仰天长叹了。
其实仔细看看,冷慕那双桃花眼继承了明若的特征,性子也像。除了被他逼出来的偶尔抽风之外,那隐忍、睿智、坚定的性子简直就是明若再世。
不知不觉他渐渐走到了皇后宫殿之外,看着那忙碌的景象,有想起在地牢之中明诺最后喊出的那句话,轻叹一声,对身边的太监道:“传令下去,朕今年要和皇后祭天,省亲取消。”
灵族的人不可能看不出来这个明诺是假扮的。原先他就是抱着要挑衅灵族的心思,现在既然答应了明诺暂停对灵族的攻击,这个替身怕是不能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