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化成人的那一瞬间,她睁开眼看见的是与昔日一样却又不同的世界。她可以确确实实地感受到自己身为人类而拥有的独特的温暖】触目惊心的红色在彼岸的记忆中着实算不上美妙,在她尚未降临人世,还徘徊于忘川湖畔的时候,她的身边曾经蔓延开来一大片红色,那血腥的味道似乎是人血!
那个时候她清晰地感受到那构筑成人体重要到不可分割的液体迅速地渗入她整个身体里,撕心裂肺的痛苦随后铺天盖地一般朝她涌来,如同要将她的身体撕裂再重组的痛楚让她几乎失去自己好不容易的意识。
只是她一直以为这么多的血液只有人类身上才会有,没想到如她这般的存在有朝一日竟然也会有如此危险的一日。
暗自有些自嘲,彼岸正想再度凝聚自己的心神,却听到“吱呀”一声,她情不自禁地转过头,只见原先紧闭的房门竟然被缓缓打开,从门缝中逐渐钻入一根又一根嫣红的花枝。
那原本扎根于院子中的彼岸花似是被她的鲜血所吸引,竟是争先恐后地闯进这个屋子,全部朝彼岸脚下那一大滩血涌去!
彼岸的脚边渐渐布满了花枝,甚至还有一些顺着她的脚踝慢慢地往上爬。酥麻和刺痛的感觉让彼岸下意识地就想赶走这些彼岸花,可她不敢动也不能动,若是此刻她抽身离开,画凝幻化成人的机会便会再次烟消云散!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
彼岸刻意忽视自己身上的不适,转而将全身心放在画凝身上,不过多时那道虚无的影子终于彻底离开了画凝的身体,并在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轻舒一口气,彼岸还来不及放松,那些彼岸花枝已经爬满了她整个身体,血红的花枝上忽的开出了妖魅的花!
画凝醒过来的时候,时辰依旧尚早,屋内早已经没有了彼岸的存在。她疑惑地偏了偏头,心中微微有些诧异彼岸的去向。以她所知的彼岸,应该不会在她尚未清醒前就离开,还是说彼岸其实很放心?或者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完成?
略微皱了皱眉,画凝却又很快地眉眼舒展,眸中难耐喜悦。就在方才她试着感受自己体内的妖气,果然是一丝一毫都没有剩下。她真的不再是妖,而是活生生的人!能跟江情在一起,能和他白首偕老的人类!
赤脚站到地上,画凝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推开了门想要跑到院子里,只是前脚刚刚踏出,她立刻缩回了脚。
一时兴奋,她倒是忘了院子里那些原本应该长在忘川湖畔的彼岸花并非善类。它们会吸食人类的鲜血,诱发出人心底最为恐惧悲伤的情感,是足以摧毁人信仰的存在,让人畏惧!
不过……下意识地蹙起眉,画凝有些怀疑自己是否产生了错觉。那些绽放得几近妖冶的彼岸花虽然依旧带着一股邪气,但颜色却似乎变得浅淡了一些,就连曾经弥漫在院子里的血腥味都开始变得似有若无。
彼岸花丛出现了变故?
脑海中猛地浮现这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念头,这些花从往生阁诞生那一日起便开的异常茂盛,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变故?大概是她睡久了,视线有些模糊。
摇了摇头将脑海里奇怪的想法晃出脑袋,画凝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望着明媚的阳光,柔和却不刺眼,和从前一样的日光却又变得有些不一样。以人类的身份望见的天空,以人类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感受着纯净的蓝色,是和为妖时截然不同的感觉也是与为妖时迥然不同的景色。
嘴角无意识地扬起,画凝一下子便忘了自己对彼岸花的恐惧,直接跑进了花丛中,张开双手享受着如同重生一般的喜悦。
“画儿,你的身子还有些虚弱,该好好休息才对。”熟悉的触感让画凝猛地一个转身,扑进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彼岸怀里。她想说谢谢,却发现话到了嘴边竟是无法开口,那两个单薄的字无法承载她现在心中所有的感觉。
她只知道她何其有幸,能够遇上彼岸;又何其有幸,能够在最美的时光里遇见江情;更何其有幸,她能和所爱的人相守一生。
“画儿,待你醒来,你会是这最幸福的新娘。”彼岸的声音带着一股飘渺在画凝耳畔响起,让她隐隐产生一种恍若隔世之感,仿佛下一秒彼岸便会远去的念头让她下意识地想要死死拽住彼岸,却只能任由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最终是无尽的黑暗。
“画儿,好梦。”扶着因为自己的施咒而陷入昏迷的画凝,彼岸抬起手将画凝送回房间,却在下一秒猛烈的咳嗽起来。良久她才渐渐止住自己的咳嗽,转而用手微微抚着自己的心口企图平缓自己的呼吸,只是嘴角的那一抹嫣红却是触目惊心。
果然……承受下画凝化人的代价对如今的她来说有些勉强吗?
掏出锦帕细细地擦去唇边的血迹,彼岸忽然就有些自嘲:倘若那个冥界的最高掌控者知晓自己如此损害自己的身体,是否会怒不可遏?不过就算是在乎,也不过是为了祁梦月罢了。她是为了她才会出现的一个存在,两个心愿达成之后,等待她的真的是解脱和自由吗?
想起执灯和判官望向自己的视线以及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彼岸早已经多多少少预料到自己最终的命运。不过这宿命既然无法避免,她便也不用过多在乎,自然也不愿将这种猜测告诉画凝等人。
有些事情,只要自己知道便足够了。
安安静静地沿着蜿蜒而上的楼梯慢慢上前,彼岸注视着处于顶端的楼阁,她一下子有些恍然。她倒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出现在凤离城的占星楼,而且是为了找亡星帮一个对于他而言只是举手之劳的小事。
“彼岸姑娘,本君已等待姑娘多时。”尚未至占星楼顶端,彼岸便已听到亡星熟悉的声音以及那缓缓打开的门。她抿了抿嘴,欠下身微微行了一礼,“亡星大人知道我会来?”
“并非如此。”将彼岸迎进占星楼,亡星轻笑着摇了摇头,“本君并不确定彼岸姑娘是否会来,只是知道本君也在姑娘的选择之列罢了。”
彼岸面色淡然看着颇有几分自豪的亡星却并未反驳,亡星确确实实在她的选择之列。她唯一想到要求助的人仅仅只有一个两个,一个亡星,另一个便是凤墨清。
画凝的化人不过是其中一步,要想让江情能够和画凝相守,最重要的是如何打破江老将军和江夫人的戒备。无论是哪对父母都不会愿意自己的孩子娶一个出生不明且又有些怪异之处的女子,即便画凝是个真正的人类,江老将军依旧不会轻易妥协。
是借由凤墨清通过凤梓涵强硬地赐婚,亦或是通过亡星来证明画凝并非妖孽?彼岸一直在想该作何抉择,但最终她还是选择踏上这占星楼。是因为亡星的话更有分量还是单纯地因为不想见凤墨清、不想再将那人牵扯到他所不应该到的世界,就连彼岸自己都不知道。
原本平静得几乎死寂的人生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就掀起了足够剧烈的涟漪,而彼岸措手不及。
“彼岸姑娘,虽然这并非应该由本君开口。不过姑娘在人世已经时日无多,何不在这之前单纯地作为‘彼岸’而活一次,如此想必二殿下等人也会欢喜。”亡星幽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彼岸,那仿佛能够看透人心的眼神却并未让彼岸动摇分毫,甚至于她只是小小地扬了扬嘴角。
“亡星大人想必比我自己更清楚我的身份,我来这人世的目的以及我最终的命运会如何?彼岸从未为彼岸而活,也没有需要作为‘彼岸’而活。”说着几近于否决自己存在的残忍的话,彼岸的神色却是未有丝毫变化,宛若在谈与她毫无关系的旁人的事情。
亡星盯了彼岸半晌,听着对方几乎自暴自弃的话语,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却再也没有多说分毫。他只是红尘的一个过客,对人世并无法进行过多的干涉,不过是敬佩彼岸的淡然处世却又不失柔软的心,才想着劝告一句,不过也仅仅止步于此了……
“画凝姑娘和江将军的事情,既然画凝姑娘已经再世为人,本君自然乐意成就一段美好姻缘,还请彼岸姑娘稍等一些时日。”移回自己的视线,亡星仰起头望着楼阁顶端那广袤的星空,却不再多言。
彼岸静静地站了半晌,片刻后在亡星身后弯腰郑重地行礼告别。她知道这人一旦应下,这件事情便万不会有不成功的可能。只消再等待片刻,画凝的事情便是真正地告一段落,而她所有的牵挂也可以至此终结。
踏出占星楼的那一刻,彼岸下意识地转过头,将视线落到某一处,那里恰是凤墨清清殇殿的所在。
蹙着眉盯着那个方向,彼岸想起那日自己说出口近乎断绝来往的话语,想起凤墨清最后含笑着接受了自己的决定,她的心中忽然涌出一股莫名的情绪,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她真的彻底安心了。
她了无牵挂地来到这人世,最后也该了无牵挂的离开,凤墨清所应该在的世界终归还是这喧闹的人世而非她所在的非人非妖的世界。
沉默着走下占星楼,才不过走了几层阶梯,彼岸的身影便彻底消失在这偌大的王宫中。
呆在占星楼的亡星清楚地感受到彼岸的离开,他只能默默地长叹一口气,却在下一秒猛地张大了双眼:浩瀚的星空中有一颗命星竟然开始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