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她叫梨白,梨花的梨,纯白的白,她来这往生阁所求的不过一颗人心罢了」
自女子突然说出一句与目的无关的赞叹之后,彼岸四人顿时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初夏夜半的风带着微微的冷意,画凝在彼岸怀里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彼岸立时反应过来,冲着那女子点点头,率先拉着画凝进入了往生阁。
热气袅袅,茶香四溢,彼岸手捧着一杯香茗慢悠悠地喝着,视线一半放在江情身上一半放在女子的身上,她想起自己离开的这些时日将画凝一个人留在往生阁,若不是有江情陪着,画凝也许会很寂寞吧。
没有谁能够永远陪着谁,从前她以为画儿可以一直陪着自己,直到自己实现最后的心愿,可事实上最早离开的人也许是她自己也说不定。
被隐藏于虚假表象的真实是她所猜不到也毫无准备的,未来会怎样彼岸其实完全做不了主,也许有一天她会彻底离开这个世界、离开画凝身边,到了那个时候,她只希望自己最重要的画儿身边能够有人陪着,最好是一生一世。
“彼岸,彼岸。”瞅着身边的人久久没有反应,而眼前的女子因为焦急和慌乱,脸上慢慢泛起了红晕,凤墨清终于坐不住了,搁下手中的糕点,用手肘轻轻碰了下身边的彼岸。
“姑娘,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大可以说出来,本阁会尽力实现您的愿望。”回过神的彼岸搁下手中早已凉掉的香茗,任由画凝换了杯热的,这才微微啜了一口,冲着眼前的女子问道。
“梨白,我叫梨白,阁主唤我梨白就好。”彼岸话音一落,女子已经迅速接过话茬,快速地报出了名字,眼中却带了一丝犹疑:“我听妖界的朋友说在这里可以买到我想要的任何东西,是不是?”
梨白脸上的羞赧随着她的话慢慢淡去,转而变成了满满的坚定,没等彼岸颔首,那姑娘已经再度说了下去,毫不迟疑的表情,仿佛只要彼岸拒绝,她便会来个鱼死网破!
“我想要一颗真正的人心,我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凤墨清原本正慢悠悠地摇着扇子、品着茶、吃着糕点,却在听到梨白的话之后不由得松了自己的手,扇子“砰”的落到桌子上,他先前还以为眼前这小姑娘即便有心愿,也不过是因为一些单纯的感情问题,却没有想到这人竟然要求一颗人心而且也是非人!
想起曾经的狐惜,凤墨清本来对眼前的小妖有几分好感,只是一想到她方才想要的是一颗人心就不免有些好奇,当初的狐惜许下的心愿全然是为了景枫,那么如今这小妖又是为了什么?再说妖变成人这种事情真的可能实现么?
桌子上放着的精致的茶点,每一种糕点都做成了各式各样的花卉形状,看上去既赏心悦目,味道亦是相当出众,画凝的手艺饶是凤墨清这种吃惯宫中的华丽膳食的王族中人也赞不绝口。
怀揣着心中的好奇,凤墨清的视线在彼岸和梨白身上流转,另一边则是拿起茶点细细品尝,他的动作优雅和缓慢,处处带着深宫中王族常年留下的高贵。
能够吃得如此令人赏心悦目也算是一件本事,难怪画凝总是戳着凤墨清的脸,嘟囔着这人无论何时何地都有吸引女子目光的潜质,只可惜如今凤墨清的魅力在梨白和彼岸面前都无法施展,彼岸是刀枪不入,梨白却是心不在焉。
梨白手拿着一块糕点,却只是举着,没有一丝想要将它吃下去的欲望。眼睑微垂,她低着头似乎是在看手中的糕点又似乎什么也没看,半晌后,那个清脆如黄莺般的声音再次响起:“阁主,不行么?”语气中已经带了几分哽咽。
彼岸久久没有回答她的心愿,梨白只能认为她的心愿已经被往生阁拒绝了,可除了这里,她真的再也找不到任何能帮她的人了,她想成为人已经想的很久了,可从来没有哪个妖可以提出一个可行的办法,直到他们提到了这家店,一个能够实现心愿的地方。
可现在这情况她是被拒绝了么?
越想越伤心,梨白顿时红了眼眶,一下子就落下泪来。
彼岸见状掏出锦帕递到梨白面前,这才慢慢地开口说道:“你可知道这世间万物皆有其灵性,若要逆天而行,需得付出代价?你可知道要找一颗人心谈何容易?要找一颗能让你从妖变成人的心又谈何容易?死人的心早已无用,只有活人的心才能帮你,且那颗心是垂垂老矣的老人也不行,必须是和你年纪相仿的鲜活的心脏。”
心脏关系到人的寿命,梨白既然想要成为真正的人,自然不会想只做一时的人,可这往生阁要从何处才能够找到像她外表模样那样的,十五六岁的人心?
吹开茶水表面漂浮着的茶叶,彼岸不再关注梨白的心思,她的面上依旧冷漠淡然,似是对着自己那犹如惊雷的话一点都不在意,仿佛她谈论的并不是人心而是简单的小粥小菜。
凤墨清早在彼岸隐隐提到挖心的时候便失了胃口,叹息地看着一叠又一叠色香味俱全的点心,可怜自己却没有吃下去的欲望了。
越看越让他觉得可惜,凤墨清所幸便不再看,专心致志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
梨白的眼中水汽未散,可她却是努力的扬起嘴角笑出声来,正如凤墨清先前所以为的那样,这个女子笑起来眉眼弯弯、梨涡深深,甚是可爱,哪怕是那双眼红的像兔子也丝毫不影响这笑容的美感。
这幅纯真没有瑕疵的模样,若说她是妖,凤墨清倒宁愿相信她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刚及笄没有多久,然后某一天这个小姑娘会爱上一个优秀的男子,两个人一起白头终老,就像他描绘中的小瑾的未来一样。
似乎是察觉到凤墨清的注视,梨白偏着头看了他半晌,然后再度挤出一个笑容,苦涩地说着:“不知道阁主和几位愿不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啊,一个俗套的简单的故事。”
未等彼岸和凤墨清四人点头,梨白已经自顾自地讲了下去,她的脸上依旧挂着泪痕,眼中的水汽未散,脸上的笑容仍旧带着苦涩,可她却是在提到故事的开端时就彻彻底底笑出了声,眼中的光芒璀璨的令人心醉,只需一瞧便知这个故事对梨白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她这辈子最珍贵的宝物,拿所有的一切都不换的,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宝贝。
梨白是自然幻化而成的花妖,生长在凤离城北边的学堂附近,浸染了几百年的自然精华洗涤,终在某一日化成人形,从此梨白就趴在梨花树的枝头看着人间几度轮回,做着几百年无心无情的小妖,如果那人没出现,她会继续做着她无忧无虑的妖。
梨白第一次见到乐子暮的时候,那人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看身形不过十岁左右,因着自幼喜欢诗书,再加上为人聪颖,在学堂的功课也是一顶一的好。梨白常常趴在枝头望着学堂里的小孩,记忆中总有一个人会得到夫子最高的夸奖,只是那个时候她不认识那小破孩,也不知道后来自己会和他牵扯不清。
那日是春日梨花盛开的季节,满树满树皆是纯白纯白的花朵,梨白动用了自身的妖力,使得自己的原形上的花朵更为饱满更为纯色,远远看去极像是一片洁白的云,看着令人忍不住心醉。
可那只对识花者而言,在不懂事的孩童眼里,这满树的花不过是一种游戏罢了,和地上黑漆漆的泥土没什么区别,只是一种玩乐,说不上谁比谁更好,也谈不上欣赏不欣赏。
因此当一群孩子围在梨白身边,商量着怎么玩这颗梨树的时候,梨白欲哭无泪,她亲眼见过这些小孩子玩乐的手段,一只可爱的活蹦乱跳小猫都能被他们整的现在看见小孩就跑,她一棵不会动的树还能有啥作为?
诚然她算不得一棵真正意义上的树,可她也不能在一群小屁孩面前现出真身啊,若是一不小心吓到了人,然后再报告给凤离国那个据言知天命的占星师,她估计着自己可能会被收吧,再悲剧一点,没准还来个魂飞魄散。
好不容易才化成人形的梨白着实不愿意为了对付一群孩子而毁了自己优哉游哉的日子,话虽如此可当孩子头麻利地爬着梨树的时候,梨白还是不由得维持着自己的原形默默哭泣,想她一只修行几百年的妖竟然在今天被一个牙都没长齐的小屁孩给非礼了,这传出去还不得让妖界的那群损友笑死啊!
做妖做成她这样的,大概也算是个特例了。
茫然不知梨白心思的小孩一心只顾着爬树,他动作极快地爬到梨花繁多的粗树枝上,伸出两只还没有面前枝干一半粗的小手臂,死命地拽着枝桠上的花朵,大片大片的洁白花瓣在他毫不怜惜的动作下纷纷而落,如同下着一场艳丽的花雨,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