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医院后面有一片空地,栽有绿树,春风抚过,绿叶落了一地,发出沙沙的响声,有人坐在长椅上窃窃私语,转过头看去,是一对身穿病号服的老夫老妻眯着眼在说话。
简溪坐在轮椅上,由迟翊宸推着,散步在两排绿树中间用花岗岩铺成的小路上,她身穿条纹天蓝病号服,外披格子披肩,头发散下来,然而并不凌乱。
而男人依旧一身深蓝色西装,只是将西装外套脱下,也没有戴领带,他将袖子挽到肘弯,休闲得体。
尽管简溪再三强调,她完全可以站起来走路,又没有伤到腿何必用轮椅,但迟翊宸就是固执己见,坚持推着她前行。
“春天到了呢。”二月的春风暖和,吹在脸上暖洋洋的,她的脸色不似最初苍白。
两天一来,即使她什么都没要求,他还是小心翼翼地照顾她,恨不能捧在手上,她又不是优乐美!
神情淡漠,她将目光看得很远,空洞的眼神令人感到无力,“我错过了新年,你们新年过得怎么样?”
其实现在还是新春刚过不久,走出医院,还是能感觉到洋溢在人们身上的对新的一年的喜悦,只可惜简溪却并无心去看,她现在烦透了外面的世界。
只有医院的平静,才能让她冷静下来。
每天晚上都做噩梦,醒来身体如同火烧,浑身刺痛着,她瞪大双眼张大嘴巴拼了命地想要呐喊,却发不出声音,她已经知道即使呼救也不会有结果。
所以她再也不挣扎了。
男人微微皱起剑眉,深如漩涡的明眸中盈满心疼,然而他的语气还是小心翼翼的,柔和如春风。
“我没参加家里的任何活动,新年就在医院陪你度过的,父亲也有过来看你,我家那边我只告诉他一个人,他说他很心疼你。”他说着目光深沉。
虽然不确定现在说这些合不合适,但除此之外,他也找不到任何能够引起她注意的话题。
第一次对一个人如此无可奈何,他就像个青涩的少年,想尽办法只为讨好她,只消她回头看他一眼,他就能一直坚持下去,哪怕到最后把自己原有的个性都改得一干二净也无所谓。
“笙儿,我喜欢你!”脑海里突然闪现扎着麻花辫的少女背对着他的画面,那是第一次,他不再选择沉默。
闭上眼睛,男人将那副画面从脑海里彻底删除,他现在眼里除了简溪,谁也容不进去。
顿了一下,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乌发绕到她面前,抚娑着她柔滑的脸颊--今天他还给她擦了面霜防干燥,那感觉特别微妙。
“你爸也有过来看你,他似乎很心疼,几乎每天都有来看你,之后我跟他说你醒了,他反而不敢来了。”他的语调平淡,不想过分批判他的行为。
反正他一直辛苦隐藏的苦衷,总有一天要让他全盘揭开,绝对不会留半点面子。
对于简策来看她的事情,简溪倒没什么反应,只是一想到简嘉现在还时不时地回家,并且上次简策不也是把他的秘密告诉她了吗……
一想到那件事情,她至今还有些喘不过气,说不清楚到底是生气还是难过。
如果不是她这次巧合听到,那他还打算隐瞒她多久?难不成就因为她不是他亲生女儿,所以就这么轻视她的感情吗?
还有,若她不是他女儿,那她又是谁?
找不到人发泄,她也真是乱了心神,竟然将气发在迟翊宸身上。
苍白的手猛拍轮椅把手,手背上的青筋隐隐暴起,她的脸色凝重,“你为什么要告诉我爸?这样他一定会跟简嘉说,你是不知道他跟简嘉那对亲生父女有多亲近。”
简嘉那个长舌妇若是知道了,那她这辈子就不用过安宁日子了。
她话中带刺,就是迟翊宸不想瞎想,也觉得哪里不对劲,为什么要刻意强调简策跟简嘉是亲生父女呢?难道她又听到了什么流言风语吗?
聪明如他,即使心存疑惑,他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安慰她,小心翼翼地揉了揉她的柔软的秀发,精致的脸庞上不见一丝愠怒。
“你放心,我已经特别嘱咐过伯父不要跟简嘉说了,他说他知道了。”
虽然她还是放心不下,但说都说了,也不可能把简策一直蒙在鼓里,他能这么处理就已经是意料之外,她还有什么好生气的?
不可否认,她心里还是过不去那道坎,即使他说得再多,她都没有那个自信确信他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所以一次次地挑战他的耐性,等着他受不了的那一天。
他的温柔让她自卑。暗暗地攥紧拳头,她垂首,“对不起。”
迟翊宸却全然当作没听到,将手收回来,搭在轮椅的后把手上,推着她往更远的地方走。
“等你出院了,我们再过一次新年吧。”
回到病房之后,护士正好来换床单,她猫着腰,裙子的裙摆覆盖在大腿上,再往上一点就能看到小内内,简溪正疑惑医院里的护士服不该这么短啊,结果看到绕过她走在前面的迟翊宸,她就明白了。
感情在她睡着期间,这娘们还看上她老公了是吧!
刚想生气,就见迟翊宸从床头柜上拿出一束鲜花,那里还有一个水果篮,他看向护士,语气冷淡,“这是谁拿过来的?”
看到他对别人依旧摆着那张千年冰块脸,简溪总算放心一些,脸色稍稍回春。
然而好景不长,在护士那涂得血红的嘴唇吐出“姚琳娜”三个字之后,她的脸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
猛地一拍轮椅扶手,把护士吓了一跳,惊恐地回头看着沉着脸,嘴角拉下来的简溪,她低着头,秀发垂于额前,看上去有些阴沉。
“我让你收了吗?没有你凭什么帮我决定收下这束花,快给我丢出去,只要是她送的都给我丢出去。”她的语气有些激动,胸口不规律地起伏着,精致的脸庞由苍白转铁青。
护士似乎有些委屈,可她的眼神实在太凶狠,她也不敢不听话。
乖乖地点点头,接过迟翊宸递过来的花束和水果篮,她一路小碎步地跑了出去。看着那堪比迷你裙的护士服,某女冷哼一声,不屑一顾。
谁也别想趁虚而入,谁都别想!
她离开之后,病房里的气氛突然沉重起来,迟翊宸定定地站在床边,既不过来将她抱到床上,也没有说话。
简溪抬眸,只见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甚至于就连眼神,都是空洞的,没有温柔,也没有冷漠,说白了此刻他的眼神其实就是她的眼神。
她咬牙,心里又开始烦躁不安,恐惧在一点点滋长。
怎么?他终于受不了她了是吗?他终于要跟她说对不起,所以他要放弃她了是吗?
她也知道说到底是她自己作,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烦躁的情绪,每天只要脑子空下来,她就会清晰地意识到--她是肮脏的,肮脏到让人作呕的地步。
现在这个可怕的意识一点点将她的理智的侵蚀殆尽。
“受不了我了是吗?反正我就是这种女人啊,姚琳娜害我变得这么悲惨,她又凭什么要求我的原谅?啊?”控制不住的狂躁情绪,她现在这副模样就连她自己都不认识。
明明嘴上叫嚣着,心里却不断哀求,迟翊宸千万不要放手,不然她就真的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
被朋友背叛,丢了纯真,被人染指,差点死掉,这都无所谓,可是他若是对她有一点点的冷漠,她就快要窒息,她已经承受不住他半点伤害。
如同花力气打在棉花上面,迟翊宸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走过来抱起她,将她抱到病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并把窗帘拉上,室内一片昏暗。
“先睡吧,等午饭时间到了我再叫你。”他的语气轻柔,但却不似之前那般悦耳,只是义务性地做了这些事情罢了,这样的想法闪过她的脑海中。
不要,简溪抓住他的袖口,用力之大甚至将他的袖扣给揪了下来。
她不作声,别过脸看着乳白色的床单,小手还死死地抓着他的袖口。
若是之前的他,一定会纵容她,答应她的一切请求,就算她哭闹也好冷漠对他也罢,他都会待在她身边,然而或许耐心也会有耗光的一天,他终究是厌倦了是吗?
推开她的手并塞进被子里,他的动作依旧小心翼翼,伸手抚上袖口,那里空了一个袖扣,还被她紧紧攥在手中。
“出去这么久你一定很累了,赶紧睡吧。”敷衍地拒绝她任性的要求,男人旋即转身,并从椅子上拿起深蓝色的西装外套,他快步走了出去。
她醒来之后,他就开始回公司工作,尽管离开一个半月,公司依旧正常运行,商业杂志上依旧经常刊登他的照片,然而他还是要离开。
也对,这里的气氛让人窒息,谁还愿意待在这里?
听到轻轻的关门声,简溪翻了个身,侧脸埋进枕头里,眼泪顺着眼角滑进枕头里,又再一次泪湿枕套。
迟翊宸,你绝对不要放手,不然我真的活不下去。
很想这么说,但她考虑了很久,还是觉得她没资格。
因为她是肮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