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沉,他将马儿安顿好,缓步走出来,门外果然已停了一辆精巧素雅的车驾,马夫见他一身粗衣,略略吃惊,仍笑道:“大人请!”
卫青略驻足片刻,沉下一口气,轻轻跃上车,他闭目靠在车厢内壁上,只觉车身微微颠簸,似乎仍可见街上百姓纷纷张皇避让的情景,让他感觉如芒在背、坐立难安。似乎昨日他还是那其中的一个,今日便成了公侯座上宾,只是来人是善是恶、有何企图,自己全然不知。
走过三四街道,马夫将车驾停下,在外道:“石玉阁已到。”
卫青睁开眼,微微理了下衣襟,跳下车驾,一座两层小楼映入眼帘,素雅软帘轻拂,倒不是想象中的富丽堂皇,门前侍者迎上,将他引入阁内,只见小小园内种着玉树琼花,香气馥郁幽雅,山石堆叠奇巧,再往前走,又有一对白玉雕成的小巧神兽坐守门庭,走过一道长廊,眼前便豁然开朗起来。
卫青恍然,原来此处竟是别有洞天。此时夜幕已深沉,丝竹缠绵,美人娇笑声如银铃,东西两侧高楼相对,烛光将那些调笑嬉戏之人的身影剪在一排窗纱之上,一股奢华糜烂的气息沉甸甸的裹着浓郁熏香席卷而来,似要把人拖入那无底的深渊里去。
此楼名为‘石玉’,果然是风流地、销金窟么?
引路人躬身道:“小人只能到此,大人请自便。”
卫青谢过,走进此处,立时便有六名美貌少女迎来,他何时见过这般阵仗,心内一跳,忙闪身避过,脸已红了。一美貌少女掩嘴轻笑:“玉奴儿奉主人之命,已久候多时,大人这边请。”卫青侧头看去,这女孩子面容莹莹娇俏,脖颈修长,乌髻寒鸦色,甚是温柔可人,他只觉脑袋被浓郁的熏香熏得昏沉沉的,待要想些什么,又理不出头绪来。
玉奴儿牵着他的衣袖往内走去,那厅内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两旁悬挂着色泽明丽的卷帘,乐伎二三十,各执琴瑟,音律柔靡婉约,待他坐定,约有十二名舞女歌姬鱼贯入内,每人手中皆捧着漆盘。
卫青勉力定睛去看,却是晶莹剔透的碧玉一碟,红如烈日的宝石一碟,蓝如夜空的宝石一碟,又有白色珍珠,粉色珊瑚等数样世间珍宝,林林总总加在一处,堆在眼前。
卫青神色略尴尬,这样多的宝物,虽是富贵侈靡至极,却没有一样是五谷之列、果腹之物,他待要说些什么,却听丝竹转律,玉奴儿放声唱到:“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她声音清拔婉转,如金玉相交,极为动听,卫青心内一颤,这首曲子他自幼听阿姊吟唱,早已极为熟识,这少女虽不及阿姊音色,却别有一番风情。
一众美貌舞伎应声起舞,步法如莲、衣袖当风,宛如在东风中随风摇曳、带着欲拒还迎的妩媚。
这里的一切算是仙境了罢,熏香愈发浓郁,卫青沉默不语,眼里越发炽热起来,好似在一贯贫穷的乞儿面前摆了座金山,一切在瞬间便失了控制,意志也变得薄弱。
一名舞女足尖轻旋,腰肢妖娆,轻轻停在他身侧,红唇丰盈微翘,他失神了似的盯着她,几乎就要唇齿相依,只听一声轻轻的冷哼不知从何处传来,似一滴冰雨坠入滚沸油锅,卫青掌中硬茧猛然刺痛,瞬间便清醒了。
他一把推开眼前美人站起身。
红颜枯骨富贵荣华,世间纷扰不过幻象。
卫青背脊上慢慢渗出冷汗,朗声道:“尊驾到底是何人?”